飄天文學 > 永夜晨星 >第18章 榮翼的夢境(五)
    《永夜晨星》

    傾訴者的話語帶着榮翼回到對當年的回憶當中。

    兄弟兩人曾經和父母一起生活在舊宅,男孩間的打鬧、探險,豔陽下的花園,彼此追趕的默契。

    歡笑、大泣、疼痛、彆扭,如今一一回想,也都是甜蜜的。

    只是母親優雅溫柔的笑容,父親本性隨和強作嚴肅的滑稽,永遠終止於榮翼九歲、榮肅十五歲那個秋天。

    榮肅生日,兩人在家等待父母回家,直至夜裏飢腸轆轆,也不見父母蹤影。沒有等來期望的驚喜,等來的是噩耗。

    在小叔榮錦一家的幫助下,匆忙結束葬禮、慰問,並決定由小叔家暫代管理遺產,等兩人成年後交給合適的繼承人。

    榮肅升入高中,選擇住校,無暇照顧榮翼,請求小叔代爲照顧,小叔也欣然同意。

    兩兄弟之間關係的改變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榮肅主動請求小叔定期發送榮翼的生活照和成績單,報告每月的表現,榮錦照做。

    只是在數月之後,榮錦面有難色,榮肅詢問發生什麼事情,他吞吞吐吐道出原委,說是榮翼因爲父母是爲了給榮肅取生日蛋糕,才遭遇不幸,所以他不能原諒哥哥,不想見到哥哥。

    “雖然這幾個月我和你嬸一直開導小翼,但他不聽勸。只是這種事情怎麼能遷怒於你呢?你看這孩子。”榮錦以慈愛的語氣安撫榮肅,讓他不要怪罪年幼的榮翼。

    榮肅沉默,內心掙扎,又不敢相信弟弟真的對自己產生怨恨。

    他第一次逃課回家看弟弟,想要找到弟弟,戳破小叔的謊言。

    事實沒如他願。

    在上樓之前,榮肅從吧檯經過,眼神捕捉到一張紙,像是被往垃圾桶內丟但飄出落在一旁的地上,沒被發現。

    榮肅見狀,走過去撿起那張紙,寫着“都是哥哥的錯!!!”是榮翼潦草的字跡,用力得像要劃開紙,在手中能摸到另一面凸起的筆印。

    紙拿在手中是硬質的,這面更爲光滑,榮肅將其翻轉過來,這邊纔是正面。

    是全家福:溫柔端莊的女性,難得板着臉的父親。

    兩兄弟的模樣本應是勾肩搭背,笑嘻嘻地看着鏡頭,而這張相片上,榮肅的臉被用黑色記號筆塗得辨認不清。

    一時不知作何反應,榮肅呆愣在原地許久。

    十五歲的少年剛被步步緊逼,學會懂事,尚不明白怎樣處理強烈情感與理性之間的衝突。掙扎之下,情感說,屈服於它,少年被蠱惑,舉起情感的雙手宣佈它的勝利。

    榮肅沒有選擇上樓詢問弟弟,短短數步的路程,他轉頭離開。

    如今看來,大概彼時命運就已對着偏聽偏信的他露出勝利者的嘲笑表情了。

    走在歸途的榮肅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想着這件事,自己衝動下放棄理性的思考是否正確?但轉瞬那張相片的情況及其背後寫下的字又重現在他腦海中,提醒他應當放棄理性。

    然後他想起來,榮錦給他聽的一段錄音。當時自己並不相信,所以沒將內容放在心上,此刻那段錄音內容蹦了出來,在腦海中播放。

    “真的不去見見阿肅嗎?他肯定也很想見到你。”是小叔的聲音。

    沒思考爲什麼小叔特意將這一段錄音,之前兩人又說了什麼。

    “不去,沒有必要。”

    “不見是最好的。”

    絞盡腦汁,榮肅找遍記憶中所有證據說服了自己。

    看着榮翼優秀的成績、努力學習的模樣,他決定了自己今後的道路,然後最終考上國立戲劇學院。

    同時他和榮翼就此漸行漸遠。

    “當時以爲自己已經成熟,懂事了,實際上太容易相信身邊的人與事。”

    “用一個小疑點引起我的懷疑,然後我自顧自就把剩餘的拼圖補上,也不在意是否成圖變得畸形。”

    榮肅感到後悔,這麼多年兩人看到的都是同樣狹小的世界,是件太過可悲的事情。

    正應了榮錦入獄前說的那句“僅僅因爲年少,就不曾以爲世界上存在惡意,也不比自作孽的他聰明多少。”

    “所以愚蠢到只敢在這裏和你一吐爲快。”榮肅舉起酒杯,作勢欲與喻恆筠再乾一杯。

    喻恆筠把住榮肅的手,迫使他放下酒杯,對榮肅神祕地一笑,說:“我這裏有另一個版本的故事,要聽嗎?”

    見喻恆筠不似說笑,榮肅表示很感興趣:“當然要聽。”

    相同的開端、發展過程和結果,只是視角不一樣,來自榮翼對霍清斂長期訴說的經歷。

    沒有怨恨和憤怒,只是一個寂寞的男孩偶爾有些不甘的獨白。

    榮翼很喜歡哥哥,當然最喜歡的還是看上去有些不靠譜,其實最可靠的父親。

    只是在父母都去世後,哥哥成爲了他唯一能夠依靠的人。他想變得強大,不願意讓哥哥揹負一切,所以努力學習了很多知識。

    他也看過很多有意思的小說。他發現很多小說裏都寫過,父母雙亡後,覬覦遺產的親戚會想盡各種辦法奪得遺產。

    雖然不太願意懷疑看上去是個老好人的小叔,但榮翼還是生起警惕心,他並不想讓這份遺產落到屬於哥哥之外的人。

    爲什麼不想自己繼承?因爲在榮翼心中,哥哥是最厲害的人。小時候在一起玩耍,榮肅能夠解決一切小榮翼感到爲難的事,和榮翼一起承擔所有責罰,永遠維護他。

    因此小榮翼決定,勢必要爲哥哥捍衛家產。

    果不其然,葬禮沒多久以後,小叔就對他說要努力奪取家產的話:“小翼,你要知道,你要努力變得優秀,這樣將來家產纔會是你的,後半生你纔能有一份可靠的倚仗。”

    不可以相信他,於是榮翼表面應承,做得完美,內心一直都對小叔這副僞善的面孔抗拒不已。

    無數次想找到哥哥對他撒嬌,但他想,哥哥要努力提升自己,有那麼多知識要學習,還要管自己的事情,會太過疲憊,他不能天真地以爲還像從前。

    只是爲什麼忙碌的哥哥會連他的生日都忘記?甚至於連通訊都不捨得打給他,他沒能聽見哥哥的祝福。

    小叔問他要不要去找榮肅,榮翼不願意,哥哥忘記就沒有必要去找他,只是自己有點不開心而已,榮肅的事情最重要。

    表面上他對小叔說這樣的漂亮話,實際他的內心很難受,拿記號筆在相片中榮肅的臉上泄憤地塗黑,寫上“都是哥哥的錯!!!”這才感到好受一些。

    然後榮翼就能繼續努力,爲榮肅奮鬥。

    這一奮鬥就是數年,而之後榮翼終究沒等到榮肅的一句生日祝福。無數次期待,無數次失望。

    眼看着哥哥成爲演員,他慌忙開始僞裝成不願意學習、和朋友到處混的模樣,成功了,哥哥對他失望,質問他,沒得到回答後終於繼承了家產。

    榮翼則在遠處陪伴着哥哥,看榮肅身負重量,一步步登上榮耀的舞臺,舉起沉甸甸的獎盃。

    這是他最大的滿足,他願意以自己的一無所有鋪就滿幕星光,照亮榮肅前行的道路,不用在黑暗中摸索前進。

    聽完榮翼的心路歷程,榮肅怔怔地問:“你從哪裏得知的?”

    “霍清斂。”

    “清斂?怎麼是她?”

    “她是你後援會副會長,你弟弟是會長。你派去查你弟弟的人怎麼連這個都沒查出來?”喻恆筠的話語聽起來似乎是在嘲諷這調查者無能。

    “……”

    “你什麼時候去查的?”

    “這個你不用知道,既然知道榮翼到底是怎麼想的,你不如把對我說的話和他說清楚。”

    “你嘴裏的酒可不比這些年所訴的心事苦澀,沒必要再苦下去,分明只是這麼兒戲的誤會。”喻恆筠語重心長地勸說。

    思索良久,榮肅做出決定,重重點頭,誠懇地對喻恆筠道謝,離開了餐廳。

    見榮肅關門離去,喻恆筠翻開通訊器正面,顯示屏亮起,是正在通訊中的界面。

    他拿起通訊器放到耳邊:“都聽見了。”

    “嗯。”是傅擇宣。

    “那接下來就交給你?”

    “好,多謝,辛苦了。”

    傅擇宣掛斷通訊,看着身側懊悔無比的榮翼:“聽清楚了吧?”

    “嗯。”榮翼的聲音悶悶響起,“明明沒有輕信小叔的技倆,我還是被自己的偏信矇蔽住了雙眼。”

    “是因爲太過在乎。”傅擇宣說,隨後聲音放低:“只有不在乎,纔看得分外清楚。”

    榮翼看事總是不夠細膩,若是其他任何一人,都能體會到傅擇宣聲調中表現出的低落。

    沒等榮翼反應過來,傅擇宣從休息室拿了一件物品交給榮翼,是個盒子。

    “這是……”榮翼認出來這盒子,驚喜地問遞交給他的青年:“你去挖出來的嗎?”

    “嗯,不難找。”

    “可是你怎麼會想到這個!未免也太厲害了吧!”

    “不是我,是同事。”是喻恆筠想到的。

    “那天另外三人中的一個嗎?”

    “對。”傅擇宣提醒興奮的榮翼,“榮肅該找你了,帶上盒子回家去吧。”

    榮翼於是頗爲不好意思地同房子的主人告別。

    總算送走客人,傅擇宣鬆了口氣,他不習慣個人領地有他人侵入。許涵能拿到他家的鑰匙隨意進出,已經成爲最大的例外。

    只是他的思緒不自覺飄向了已經在剛纔交給原主的盒子。

    盒子並非重點,重點在於一同去取這個象徵性物品的旅程。

    情況有點不妙,傅擇宣想,但這是自己主動暴露的必然後果。

    喻恆筠一直在懷疑他,這樣下去,被這位直覺敏銳且大膽求證的喻少將發現是遲早的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