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永夜晨星 >第27章 鍾溯德的夢境(四)
    空白區域中心正處在圓上。

    “如何?”喻恆筠問。

    傅擇宣坦然接受。

    根據地圖分析,建海公園的路徑被完全納入排斥範圍,只好取道小山東面的學校。

    喻恆筠和傅擇宣從後門開進湖山實驗中學,把車停在一棟樓附近的空曠場所,就往小山的方向走去。

    湖山實驗學校,初高中直升制度的實驗中學,西面毗鄰建海公園、華源社區和國際會展中心,北面臨海,東接東部商業中心,與北岸半島距離非常近。

    “來過這邊沒?”

    “沒有。”傅擇宣答。

    不出十分鐘,兩人抵達小山在學校部分的山腳。

    爲防止學生擅自進入山中或到湖邊玩耍,學校砌圍牆與其隔離開,此時這磚紅的圍牆只留殘骸鋪展在地面,灑落一地的紅屑。

    幸運的是,他們不用翻越圍牆。

    數分鐘後,來到湖邊。

    空曠。

    像是等待演員登場開臺的舞臺,施妝的演員還未上場,而燈光乍現,就只能黯然落幕。

    再次回到原點。

    喻恆筠和傅擇宣站在已經很熟悉的場所,代步工具已下線。

    “猜想都得到證實了。”喻恆筠好整以暇地說着,“下一步行動是想辦法進入排斥圈。”

    “不容易。”

    “對,關於這點,你有想到什麼嗎?”

    “暫時沒有。”

    兩人被第二階段行動方案難住,傅擇宣提議以簡單的點入手,尋找不合理之處。從鍾溯德的角度思考,而非侵入者的角度。身處怎樣的環境,有怎樣的牽絆,假如給他機會最想得到什麼。

    窮盡思緒,也沒得到結果。

    “你對他不熟悉?”傅擇宣放下紛繁的思緒,問道。

    “熟悉程度不比你高。”

    當年鍾溯德入獄之時,兩人都未成年,可能都自顧不暇,更別提過多地關心不相干的外人,頂多知道有這樣一則勁爆的消息。

    之後經戰亂、逢疫病,人人驚駭惶怖,被時光遺忘的又何止一人一事?

    僵持中,傅擇宣輕聲問:“他最初是屬於腦域研究室的?”

    “是的。”

    記起兩人之前討論過這方面的猜想,傅擇宣放棄深究,轉向另一猜想。

    “作爲研究員,如果有成果,最終的步驟會是怎樣?”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傅擇宣的話語只是誘導喻恆筠給出答案。

    “人體實驗。”

    沉聲回答完,喻恆筠想象實驗室的場景,機械、玻璃器材、纏繞的線、樣本,身穿實驗服的研究人員、被限制行動的實驗體。

    突然閃過某個想法,喻恆筠簡要說明,是關於實驗室設備和原料的來源。

    傅擇宣不以爲然,他認爲在崩塌的夢境縫隙裏,夢境主人幾乎擁有夢境的大部分主宰,對於這些不合理的現象可以忽略。

    喻恆筠不同意這個觀點:“如同旁觀者清的道理,身在迷局中,無法意識到不合理之處,夢境本就如此——更何況瀕臨崩塌的夢境,夢境主人自己不見得會有清醒的意識——但既然有事物本身的存在,就必然有其源頭。”

    “我認爲有必要去這來源的地方一探究竟。”

    “那就去看看。”傅擇宣解釋他妥協的原因,“並不是被說服,而是除此之外暫時沒想到其他行動方案。”

    喻恆筠點點頭:“實驗設備和原材料最有可能的來源……”

    “科技園。”兩人不約而同地說出謎底。

    先前由傅擇宣開車探查的排斥點:高科技開發區只是北部高科技產品研發區域的小部分面貌。科技園是包含高科技研發、製造等一系列高科技產業的基地,這片區域內還囊括了高端人才社區,提供各園區的參觀機會,滿足了各種研發服務需要。

    此時來到這個代表技術研究最前衛的區域,倒是油然而生感慨的心思。

    現實中壯觀到令人喟嘆的大片建築羣,也沒能倖免,傾塌、破損的比比皆是,若是現實中,也只能在世界走到末途之時,能得以體會如此頹喪殘缺的奇異美感。

    兩人將車停下後,走到和排斥點距離不遠處。不可思議地,分明前次來到空空如也的街道,有數名不具意識的人類在遊蕩。

    說遊蕩並不準確,他們的行動中一致性極高,從排斥圈一一走出,然後進入高科技開發的園區。

    看到這裏,喻恆筠皺眉,一語不發地耐心等待着。

    不久後,幾個人帶着五花八門的東西走了出來,有方正的箱子,大概裝着實驗原理和器械,也有笨重的設備,除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是空手而出,帶着浩蕩的大部隊又走進了排斥圈,慢慢遠去。

    傅擇宣平靜地接受,並承認喻恆筠的選擇是正確的。

    喻恆筠聽完他的自述,一笑而過,這時才說話:“剛纔那隊人之中爲首的那位,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研究人員。”

    好幾年之前的事情了,但至今對這人的臉還有印象。原因是,在經過研究所內某一條過道時,看見一名研究員在責罵這人,而他表面上喏喏應答,轉身後一臉憤憤不平,當時變臉之迅速,尤讓喻恆筠記憶深刻。

    不問緣由,傅擇宣說:“很大程度上說明,遊蕩者可能都是由現實中的人轉變而來。”

    “並且許多在爲研究所做事——極可能是鍾溯德的指令。”喻恆筠補充。

    “還有一點,對於夢境入侵者,暫無反應和攻擊性。”

    “這和任務有什麼必然聯繫嗎?”喻恆筠不解。

    “有。”傅擇宣遲疑數秒,解釋道:“進入夢境後,夢境主人會在無意識之間找上侵入者,由此進行接觸,展開喚醒的活動。”

    “而這個面臨坍塌的夢境則是對入侵者毫無反應,夢境成員也不展現任何攻擊性,算是特例。”

    這個解釋沒有疑點,但喻恆筠不免藉由這想到更多——他一直以來的懷疑。

    的確,接觸得越多就越能感覺到傅擇宣在這份工作上的特殊能力,以及其他喚醒師都無從得知的詳細夢境情況解說。

    不談這點,任何與傅擇宣交流過的人,絕對能感受到他滴水不漏的謹慎言行。而這樣性情冷淡、行爲細謹的青年,對喻恆筠每次都透露如此之多的訊息,到底是不小心,還是背後別有用心而有意爲之,這解答果然只能說是見仁見智了。

    喻恆筠正心,一改委婉的風格,直接問傅擇宣:“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關於夢境的信息?衆所周知,無論是喚醒師和沉睡者在醒來之後都會忘記夢境的一切,你如此清楚,是因爲沒有忘記嗎?”

    傅擇宣回答時毫不猶疑:“是有人告訴我的。”

    趁他回答,喻恆筠暗自評估他的表現。太過乾脆的回答,不見任何驚訝的情緒,顯然是早就有準備。

    他於是更清楚,傅擇宣很可能是故意留有破綻,在這種形式下的回答往往不可盡信,亦不可不信。

    至於爲何這樣做,他想不明白。

    對傅擇宣這人,更是看不懂。

    他不甚明顯提了一句:“有人?”

    本來沒指望傅擇宣明確回答,不想聽青年“唔”了一聲,語調變了,生動地回答:“對,是教我成爲喚醒師的人,相處時間不長,但教會我很多東西。”

    “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我問過,他不曾明確回答。”傅擇宣用懷念的語氣說,“離開後他給我一本手札,很多信息我是從手札裏得知的。”

    典型的僞裝型改變。喻恆筠迷惑,這又是太過明顯的僞裝,明明白白告訴他青年沒有完全說真話,是在引誘他往更深的什麼地方去懷疑、探尋嗎?

    矛盾的綜合體。

    在他身上,冷漠與所謂熱心似乎毫不相斥,表面以冷情作爲真實,像是要僞裝內裏的溫柔,卻彷彿是冰水,急切伸手感受溫度,沸騰的錯覺過後是徹骨的涼意。

    此外還有真誠與謊言的混淆,不欲多言的本性讓人們輕易信任他的言論,在看似無意的透露之中混雜他刻意的謊言,教人無法察覺分毫。

    到底哪句話是真實的,到底哪個行爲是出於本意。

    比起清楚人類行爲心理的許涵,傅擇宣的狡猾程度或許還要更勝一籌,喻恆筠不由得這樣想。許涵的言行中還能捉到邏輯的尾巴,而眼前這個“無辜”的青年,實在是撲朔迷離到了極點。

    然後他無可救藥地產生好奇,想要深入瞭解迷霧背後,青年的真實面貌。

    傅擇宣隨他去想,自己也垂着頭,抱臂沉思。

    而在兩人靜默的這段時間,天色突然就變得完全黑暗,並不經過漸變的過程。

    喻恆筠疑惑:“這晝夜變化似乎不太正常。”

    “嗯。”

    “還待再觀察。”喻恆筠果斷地說,“既然天色已暗,今天就回到車裏先休息吧。”

    別墅的狀況不能住人,他們也預先準備毯子被蓋之類的生活用品。喻恆筠安排青年睡在後座,自己則將座椅搖下,睡在副駕駛座。

    一夜無眠。

    而當喻恆筠醒來時,天邊依舊被籠罩在黑暗之中。

    他打算下車活動身體,順帶觀察一下情況,卻聽到後座輕微的動靜,回頭躺在後座應該裹着被子的青年。

    傅擇宣仰躺着,正睜着眼睛,注視着車穹頂一動不動。

    “醒着的啊。”他注意到青年的臉色蒼白得不像話,“沒睡好?”

    “不是。”

    喻恆筠恍然意識到青年不合理的狀態從何而來,問道:“一夜沒睡?”

    “嗯。”傅擇宣答應道,聲音生澀。

    “是因爲……”他昨天那番問話嗎?

    如果真是這樣,喻恆筠也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愧疚多些,還是心疼多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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