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晝,國立研究所。
傅擇宣從中央區域六樓的普通腦域研究室走出,下了電梯,準備朝正對庭院的東門走出,手中拎着一個其貌不揚的黑色記事本。
“你好。”背後突兀地傳來一聲問好。
這對傅擇宣來說是個不算陌生的聲音,他回頭,只見鍾縉維作研究員打扮站在不遠處,臉上發白,也在不同地方有着藍色斑塊,像是萬聖節失敗的妝容。
“抱歉叫住你。”鍾縉維朝他問出自己的疑惑,“我一直待在這棟樓裏面,但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具有意識的人類,你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嗎?”
“不知道。”
“那你是從外面進來的嗎?”
“不是。”傅擇宣自若地說着謊言。
鍾縉維聽完後,欣喜地問:“你也是和我一樣的?”
“一樣?”
“對,一樣。”鍾縉維毫不懷疑地說,“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困在這棟樓裏面,不知道自己是誰,爲什麼會在這裏。但是很清楚地明白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對上鍾縉維滿懷期待的眼神,傅擇宣點頭,告訴他還有一名和他們兩人一樣情況的同伴。
“真的嗎?”
“可以把他介紹給你嗎?”傅擇宣刻意以不確定的膽怯詢問。
“當然了。”
鍾縉維欣然同意,跟着傅擇宣來到西南樓。
“他也屬於西南樓裏的研究所嗎?”
“你也是?”
“我是地質物理研究室的正式組的組長之一。”鍾縉維介紹,轉而問:“你呢?”
“普通腦域研究室的室長。”傅擇宣說,“另一位是信息工程研究室的室長。”
傅擇宣和喻恆筠當然不是真的有這一層身份。
從第二晝以同化的身體進入研究室開始,兩人的行跡就遍佈整個研究所大樓,也沒有尋找到鍾溯德的蹤跡。四角的四棟樓搜查完畢後,兩人只無法進入中央大樓六層以上區域。
據喻恆筠的瞭解,七、八層是精英研究室,九、十爲所長專用辦公研究室,而頂上兩層爲機密資料室。
六層以上的區域進入必須有專用密鑰卡和專人虹膜認證,只有三人可開啓:所長本人、所長祕書、精英研究組組長。
想要進入則只能找機會接近這三人中的一位,兩人商量好以傅擇宣如同bug般的同化能力提升兩人的身份,以此尋找機會接近中央區域九或十層。
截止目前第四晝——因晝夜時間不規律,兩人決定以白天的時間爲單位計算度過的時日——他們已經各自成爲某個研究室的室長,在不同區域尋找某些人物和信息。
研究所的成員晉升機制很簡單,是實習生,雜務小組組長,正式組員,項目組大組長,研究室室長。
從研究室室長分出兩條線,一條線行政、研究兩把抓,一條線是經過祕密選拔後形成的精英研究小組。
行政線是副所長/祕書,所長制度,精英小組則是精英研究小組組員,研究小組組長。
精英研究小組實際上是最爲特殊的一個機制,在星曆464年正式成立,至今也只有四年。研究所人人知道它的存在,但從沒有人見過其中成員和項目研發過程。
這也是以小組規模坐擁兩層研究室的個例。
找到喻恆筠,傅擇宣單獨拉着他把情況說明一遍。
“知道自己的目的,但不清楚自己是誰?”
“對。”
“類似於只設定好一定程序的機器人,突然擁有意識,但沒有關於本身和常識的數據。”
喻恆筠對這個現象很感興趣,斂眉沉思,擡眼時看見了傅擇宣手裏拿着的記事本。
“找到的資料?”
“有用的記錄。”
傅擇宣攤開手中的記事本到纏線夾記的頁面,記事本從這頁開始空白,斷了記載。
接過記事本,喻恆筠開始閱讀頁面上的內容。
……
438年06月03日。
這是在研究所的最後一日,也是爲研究所記錄日誌畫上句號的日子。
■■■■■■■■■■■■■■■■■■■■■(塗黑的一行字跡)
至於提升精神力的方法,既然那人想要,讓他拿去使用也未嘗不可,雖然我並不認爲這是一件值得大驚小怪的研究。
就算沒有我,以人類的智慧,也總會在長期的研究中得到相同的研究結論。
只是我最終提前了一步而已。
既然他想要,無妨,無論爲了利益還是真心爲人類福祉,我並不在意。結果是,研究成果得以發表,有人從中獲得好處,有人獲得利益。
至於我,■■■■■■■■■■■。
……
……
438年04月29日。
上次記錄是研究初見成果的事。
這次記錄是由於成果被人竊取了,■■■■■■■■■■■■,對某人來說,■■■■■。
某人並不是指最終利益獲得者,而是指某位挑撥離間的人。
現在看來的近期受益者,他也不過是一個活靶,總有一天會被潛藏的暗影吞噬。
至於那到暗影,是誰、目的如何,和我並沒有多大幹系。
(此處整段劃掉)
……
讀完兩篇簡短的日記,雖然無法辨認被劃掉和塗黑的內容,但對於兩人目前迫切的需求來說已經足夠。
“這是?”
“腦域研究室。”
“這是很有價值的線索。”喻恆筠說,“可以通過技術照射出掩蓋的字跡,查看裏面的內容,弄清楚掩蓋這字跡的人到底想遮蓋怎樣的信息。”
“你會?”
“只有理論,沒有實踐過。”喻恆筠“嘖”一聲,感到有些難辦,又接着說下去:“至少我們能知道,有這樣一個試圖掩蓋某種事實的人,很可能是日記中提到的‘挑撥離間者’,出於某種原因,這個人並不擔心我們知道他的存在,他在當年鍾溯德事件中暗地裏做的手腳。”
“相對而言,日記中被掩蓋的纔是他真正竭力想要隱瞞的事情,或許這才和他的利益息息相關。”喻恆筠分析道。
“有道理。”傅擇宣認可這個思考方向。
“可惜這裏沒有專業的檢驗人員。”喻恆筠不無遺憾地說。
兩人直接觀察分析了一下遮蓋墨跡和書寫墨跡,得出大致相同的結論,書寫字跡由普通簽字筆寫出,而遮蓋字跡是墨水筆。
沒有專業知識支持,也無法從實驗室成堆的實驗設備中找出想要的器材,怕兩人的擺弄會對日記造成損壞,他們不得不暫時放棄讓字跡顯露的想法。
好一會兒,兩人才從一旁走向鍾縉維。
鍾縉維正在觀察信息工程研究室的內部構造和設施配備,見兩人結束對話走過來,他禮貌笑着說:“因爲很好奇信息工程研究室會是什麼樣的,所以到處看了看。”
“主要是與網路終端打交道,其中也包括很多研究方向,如密碼算法、網路安全性、信息計算、通信和保密等,由不同小組負責。”
“看來你很喜歡這方面的工作?”聽見喻恆筠自信的語氣,鍾縉維問道。
“是的。”
這倒不是一個縝密的謊言,作爲軍事學院的學生,喻恆筠本身學習項目中就包含信息工程,這本身也是他所擅長的領域之一。
只是對於數字取證這方面,他確實沒有過研究。
喻恆筠認真看向鍾縉維,言語中有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威懾力:“既然你和我們一樣,不如和我們一起,探索這棟大樓的真相如何?或許還能尋到關於自己身世的線索。”
“你們想要探索這棟大樓?”
“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真正的身世,我並不想這樣按照指令一成不變地活下去。”喻恆筠誠懇地回答,同時望了傅擇宣一眼,得到對方贊同的點頭。
“這樣活下去,不好嗎?我生而被限制在大樓之中,內心也只關注最需要我的事物,這樣不是更簡單嗎?”
“那麼讓你生出意識的目的何在?像周圍庸碌的無意識者一樣,單調地、被強迫性地,對擁有的我們來說,無法對這點進行思考、產生質疑,纔是可怕之處所在。”
“不是嗎?”
喻恆筠最後加上一句反問,鍾縉維聽着愣住。
“你應該產生過逃出這棟樓的想法吧。”傅擇宣出聲,以陳述語氣說出詢問的話語。
“……”鍾縉維不得不承認,“是的。”
接着不需要兩人再出聲勸解,他率先說道:“你們說得沒錯,即便不明前塵和未來的我,也是嚮往着自由的。更何況,既生出意識,又怎麼會不想弄清楚自己的來源呢?”
“這不恰恰也是人類追尋這麼多年都不得其解的難題嗎?”
收穫隊友一名,傅擇宣對自己擅自認定的隊長喻恆筠問道:“接下來的行動?”
喻恆筠先是和鍾縉維解說兩人至今爲止在大樓其他區域毫無發現的事實,然後告知:“我們需要獲得進入中央區域七樓的資格,爲此必須找到擁有權限的三人中的一人。”
因爲一直待在自己所屬的研究室內,鍾縉維對這些一無所知,只好在一旁聽着兩人討論。
“要確定這三人的行蹤,我們需要去監控室。”
傅擇宣立即報告:“中央區域四樓。”
“沒錯。”喻恆筠重複一遍,“中央區域四樓,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