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擇宣不自然動了動,卻被喻恆筠摁住了身子,保持着這樣的姿勢,感受男人不容忽視的氣息,還有他有意無意的吐息。
他咬緊了下脣,不想讓喻恆筠發現自己動搖的神色,孰不知他的臉上的緋紅早將他暴露。
喻恆筠沒注意他此刻的神色,而是摁着傅擇宣,緊接着說出了後面一句有些纏綿悱惻的問話:“你難道怕了嗎,嗯?”
這說中了傅擇宣此刻的心情。他的確是怕了,計劃進行得太順利,喻恆筠心甘情願入網,可他身爲主導者,卻因爲這份摻雜着目的得信任,不忍心再傷害他。
他之前緊緊盯了喻恆筠很久,就是想要確認他眼中所有的神色,但在他看來,喻恆筠的一切都不曾作僞,這反而讓傅擇宣很猶豫。
如果喻恆筠的信任全然是僞裝,不曾拿出一絲真情實感對待他,傅擇宣反而還能毫無負擔欺騙他。
可現在他做不到了。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沒能做到。
他有很多選擇,卻偏偏在那麼多人中選擇了喻恆筠。他可以不接近,將自己遊離在一切計劃之外,卻心軟地將另外三人都攬入了計劃。他可以將所有東西隱瞞到最後,直到將問題完美解決,卻又引導着讓喻恆筠來做功臣。
傅擇宣是爲了喻恆筠,這一點是他自己無論如何都否認不了的事實。
而漸漸的,他在對喻恆筠的欺騙中,將心交了出去,這點,壓根騙不過自己。
因爲喻恆筠從沒有欺騙,只是一遍遍地確認,坦然接受他的欺騙,順從地跟着他的步調,一個個夢境走到了現在。
所以他害怕,害怕傷害這樣坦誠的喻恆筠。
因爲他的計劃中,必須要傷害這樣真誠的一個人。
想到這,他又回憶起了當時接受喻恆筠那個吻時的心情。
雀躍、不敢置信、羞澀、小心翼翼、孤注一擲……沒有退避,只有欣然接受。
以至於在那個吻結束後他不由得後怕,這樣的沉淪,只會讓他不肯放手。到最後,因爲過於珍視這個或許沒有下一次的吻,傅擇宣痛恨這個會傷害喻恆筠的自己。
他要利用喻恆筠,利用他對自己的信任傷害他,所以他在猶豫,也在害怕。
這是傅擇宣無比矛盾的心情,因爲他不能放棄計劃,這是他從那個人身邊離去後,唯一的寄託。
傅擇宣曾日日夜夜寫着一稿又一稿計劃,選定人物,選定時間,只爲了解決這困擾他多年的心結。
然後,他就能毫無愧疚地奔向終路。
但到現在,他終於遇見了這個計劃最大的阻礙。
是這個計劃的關鍵點,也是他無法抉擇的落棋點。
喻恆筠沒想到自己只是用來激傅擇宣的話語,會讓他產生這麼大的反應。他能感受到傅擇宣這瘦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臉上的緋紅幾乎一剎那間就褪去,換成了比平時更爲透明的慘白。
這讓喻恆筠心裏狠狠一揪。
他應該注意的,傅擇宣不爲人知的祕密,身上似乎擁有着解開一切的鑰匙,這說明着傅擇宣本身就有過不同尋常的經歷,並且大概率是令他害怕的經歷。
喻恆筠心裏暗罵自己一聲,轉眼就拋棄所有原則,俯身緊緊擁住這具瘦弱的身體,在傅擇宣耳邊輕輕安撫:“別怕,別怕……有我在。”
傅擇宣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但這個溫暖的懷抱一落下,他就堪堪沒忍住眼眶裏打轉的淚水。
他不覺得自己是個脆弱的人,目前傅擇宣所經歷過的一切,他從來沒爲此落過淚,只是失落、悲傷,而在魏家、校園裏所經歷的一切,他甚至只是渾渾噩噩捱過去,然後自己站起來,有力地反擊回去。
他從沒落過淚的,即便是那人的冷落、拋棄,他也只是坦然受之,過着自己的生活,以自己的方式告訴那人他的答案。
但爲什麼,喻恆筠這個懷抱一落下,他會想要落淚?
就像在那個吻之後,喻恆筠離開,他想着只此一遭,以後再不會有,在此刻的溫存之後,只會有傷痕剩餘,最終,喻恆筠的一切信任都會化爲烏有。
只要想到這點,眼眶中就有熱意了,然後不受控制的,水珠落了下來。
喻恆筠感受着他的顫抖,閉眼側頭親了親傅擇宣的脖頸,順着他的頭髮輕輕撫摸,不斷對他說着“別怕”的安慰話語。
傅擇宣不好意思地偏了臉,喻恆筠卻固執地將他的臉扶正,揩了揩他的右臉頰,手離開時順勢輕輕颳了下他鼻子。
這讓傅擇宣驚訝地睜大眼。
而喻恆筠,因爲見着了他太多平時不會見到的情態,心裏竟升起一些隱祕的滿足感,他想湊近,但不知想到什麼又生生止住了,只是揚起嘴角,笑道:“這下還怕嗎?”
傅擇宣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剛纔喻恆筠一次次安撫着他時,就不斷在他耳邊重複着“有我在”,之前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回想起來,又被那不容忽視的氣息薰紅了臉。
見他又一次紅了臉,喻恆筠倒是摸不着頭腦了,正想說什麼,卻被紅着臉的傅擇宣搶了先:“接下了。”
喻恆筠一窒,明白他說的是委託,不明白傅擇宣爲什麼突然改變了想法,但因着剛纔那番有些過於親密的接觸,他還是不免揶揄道:“是不是就想和我討個抱?”
傅擇宣沒說話,臉上的緋紅久久沒散去,這副默認的姿態讓喻恆筠心裏掀起一股狂浪,他伸舌潤了潤脣,輕鬆笑了聲,然後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
如果薛遲景在場看見兩人的表情,定然要斥兩人一句愣頭青了。
兩個互懷喜歡之意的年輕人,就這樣瞧着對方,露出了羞澀和傻氣的表情。
而傅擇宣不忍叫他再笑下去,在喻恆筠灼灼的目光下,他說出口的話語結巴起來:“看、看日出嗎?”
喻恆筠沒反應過來這是邀請,反應過來後當然是欣然答應。
房間的次臥裏有個陽臺,傅擇宣走到這裏看到外面的夜色時,才意識過來這不是個尋常的時間,而離日出還有起碼三小時。
“睡這裏休息下……嗎?”傅擇宣像是不習慣這樣的問句,只最後猶疑着輕聲加上了“嗎”的疑問詞。
喻恆筠倒是很淡定地拒絕了:“別忘了我的職業。”
傅擇宣這纔想到這人或許比他還更能熬夜,就坦然坐到陽臺的桌邊。
喻恆筠見着陽臺上還有個座椅式的鞦韆,指了指:“你坐的?”
傅擇宣搖頭,見喻恆筠似乎還不滿意這個答案,補充道:“一個喜歡鞦韆的孩子,但從沒來過。”
聽這個答案,喻恆筠感覺好像和自家的那個喜歡鞦韆的妹妹聯繫起來了,但什麼也沒問,走到傅擇宣身邊坐下了。
不過顯然,縱使傅擇宣不坐那個鞦韆,這番佈置也格外有情調了。
一個陽臺,一張西式的小餐桌,花瓶、茶壺,似乎和傅擇宣這副模樣有些不搭調。
幾番猶豫,喻恆筠還是決定探查一下:“看來,你經常坐這裏看日出?”
傅擇宣點頭,只是盯着陽臺外的夜色。
想想也合理,傅擇宣是個白天睡覺,夜晚出沒的夜貓子,經常看日出倒也不奇怪,但喻恆筠想問的可不是這點,於是別有所指地誇讚:“這陽臺的佈置不錯。”
傅擇宣也學他指了指鞦韆,道:“這樣比較應景。”
喻恆筠失笑,不再問了。
反倒是傅擇宣發問了:“你呢?”
喻恆筠不解:“我?”
“喜歡日出嗎?”
這不是句簡簡單單的問句,難得還透露了傅擇宣的喜好。既然這樣問,傅擇宣當然是喜歡日出的,否則也不會經常一個人呆呆坐在陽臺上看太陽昇起。
想到這個場面,喻恆筠心裏像有小貓撓了下,覺得有些孤寂,卻又有些清澈的美感。
但他的答案畢竟還是和傅擇宣不同,他回道:“我不喜歡。”
傅擇宣會意點點頭,什麼也沒問。
喻恆筠卻打算說更多,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不喜歡日出,我更喜歡看星星。”
傅擇宣聞言偏頭看他,對上了喻恆筠盛着滿天星輝的眸子,璀璨得像是遙不可及的無限之夢,也是他永遠觸及不到的光芒。
他在這樣的光芒中失了神。
恍惚間聽見喻恆筠的聲音在遙遠的彼端響起:“就像我們兩人這樣,或是更舒適地躺在平坦的地方,數星星、找星座,說着每顆星古今的故事,遙想每顆星的起源和湮滅。”
然後他也回到了那個時刻。
是小小的樂澤,指着天上的星星,對他的阿恆輕聲訴說着,他腦海中所有的記憶——每顆星古今的故事,告訴他,每顆星的誕生,以及終將在某一時刻走向的、照亮宇宙的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