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似乎雕琢了紀襄之的臉龐,讓他的臉顯得更爲棱角分明,但變化最大的是他的眼部,眼窩更加深陷,眼神也更爲銳利,但在介紹他身旁的人時,整張臉都柔和了下來,眼神在對上對方的視線時,更顯深情。
溫子攸側耳聽紀襄之給他介紹喻恆筠,一邊禮貌地對喻恆筠點頭示意,嘴角微揚。
喻恆筠也微微頷首回禮,心裏卻荒唐地認爲,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還帶他和其他人打聲招呼,等着我,回聊啊。”紀襄之叮囑後,就要帶着溫子攸去和其他朋友炫耀。
喻恆筠沉默着目送兩人,卻聽見離開時溫子攸低聲和紀襄之感嘆了一句:“今晚一切都像夢一樣。”
紀襄之侃他:“都這麼久了還覺得我們倆的事像夢一樣嗎?”
溫子攸只輕輕搖頭,牽上紀襄之的手,側首看他,從喻恆筠看過去的角度正能看見他勾起的脣角,喻恆筠敏銳地察覺到溫子攸這個側首是爲了他。
但喻恆筠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溫子攸是在看他,還是他的身後。
他的斜後方是陽臺,落地窗用窗簾半掩着,喻恆筠在桌旁坐了會兒,從口袋裏摸了根菸叼起走到陽臺上,環視一圈,外面的夜色並沒有什麼特殊,他便靠着護欄看向屋內,點上煙,將宴會上的動向都收入眼中,在煙霧繚繞間,屋內五光十色的場景更顯虛幻。
沒過多久,溫子攸如他所料單獨來到了陽臺,卻只是和喻恆筠要了根菸點上,也靠在護欄上和他一同看着屋內,一語不發。
看着屋內的紀襄之不知道第幾次有意無意地看向陽臺,溫子攸突然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語氣涼薄地說了句內容與語氣截然不同的話:“我覺得現在過得很幸福,你呢?”
他的表情和話語是兩個極端,臉上帶着笑,卻不比哭泣的面容好看幾分,像是爲了說服自己而不斷重複的謊言,清楚知道自己騙不了自己,還是說着刻板的欺騙話語。
喻恆筠只是沉默抽着煙,不置一詞。
溫子攸卻自己就回答了:“看起來是不錯的,和上次見面並沒什麼不同。”
“就我所知,我們應該是沒見過的。”
喻恆筠低抑着的嗓音有點沙啞,溫子攸聽他語意篤定,一愣,微微偏頭向左,視線朝左下似乎在思考。
一會兒他笑了,表情了悟般點頭:“是了,我們沒見過,或許是我將你大哥和你弄混了,抱歉。”
喻恆筠不怎麼相信他的說辭,但還是搖頭表示沒關係,熄了煙意味不明地瞥了溫子攸一眼,沒做告別就離開了陽臺,彷彿兩人就只是在陽臺偶遇,寒暄兩句後各自分別罷了。
慢步走進屋內,熱鬧依然,喻恆筠心中若有所感,側身回頭看還杵在陽臺的溫子攸,屋內燈光如夢如幻,耀眼如陽光也沒照亮表情隱在黑暗中那人的表情,即便是他都沒法將溫子攸的表情看真切,只隱約辨別出他如雕像般微微垂首,指間紅光也不動。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視線,溫子攸微揚首看向他,又笑了,嘴脣開開合合,像是對他說了什麼,又好像只是嘴脣張開卻什麼都沒說。
他微斂眼簾,回身走到剛纔的桌邊坐下,不再關注陽臺的動向,只等紀襄之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兌現的“回聊”。
不過紀襄之顯然沒忘掉,見着喻恆筠進來大廳,得空就扯着溫子攸來見他了。
喻恆筠瞥見他兩人沒怎麼鬆開過的手,悠悠道:“這就是‘驚喜’?”
紀襄之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是啊,你最好的表弟我,未來的終身大事有着落,不是驚喜嗎?”
喻恆筠打量着正在抿着杯沿飲雞尾酒的溫子攸,問道:“什麼時候認識的?”
“很早啊。”紀襄之頓了下,一拍頭:“瞧我這,他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對我愛答不理的同桌啊。”
他這麼說,叫喻恆筠也記起來了。高中的時候,紀襄之和他提過自己的同桌,任紀襄之怎麼搭話都不理,成天擺個高嶺之花的姿態,但對着別人又很正常地對話,還言笑晏晏的,見人家這明擺着不樂意搭理的態度,紀襄之也明智地不再自討沒趣。
本來如果只是這樣,喻恆筠也不會對這件事有多深刻的記憶。
但在這件事過去一段時間後,紀襄之又和他提起了學校裏發生的事。
他的桌子裏莫名其妙每天都會有早餐和午餐便當,每天還變着花樣來。結果問了身邊的同學,全都不知道。
倒是和紀襄之同一個班的榮肅留意了下,告訴喻恆筠說看見是紀襄之同桌做的,每天早上都提前很久來到教室,往紀襄之桌子裏塞飯菜和零食。
喻恆筠聽了沉默,紀襄之這人一向大大咧咧,沒別的不良嗜好,唯獨特別喜歡喫。他問紀襄之怎麼處理這莫名其妙的飯菜和零食的,他眼睛裏都放光了,理所當然道:“吃了啊,我試了下,特別好喫!”
喻恆筠倒也不認爲這個同桌有什麼壞心思,充其量是爲了抓住紀襄之的胃而已,所以只叫榮肅多注意。
過沒多久,榮肅和他說紀襄之這同桌不簡單,套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侵略性太強”,做任何事都極有目的性,並不適合紀襄之。
喻恆筠本不打算多管,但幾個月後的一天,紀襄之突然打了個通訊過來,問他能不能幫忙善後。喻恆筠二話沒說就趕到警察局,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找人把紀襄之帶了出來。
事情起因原來是紀襄之同桌被人欺負,紀襄之路過時看見,一怒之下把人全都打傷了。
“人呢?”喻恆筠平靜地和紀襄之對視,看到了他眼神中的躲閃。
“……讓人先把他送回去了。”
人倒護得挺緊的,想着,喻恆筠心裏有了計較,又問:“你知道是吧?”
紀襄之點頭,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說清楚。”
喻恆筠算起來也是紀襄之的表哥,一直以來在紀襄之心裏的地位也很高,本來喻恆筠從小就接受軍事訓練,氣勢有些攝人,他一兇起來,紀襄之哪敢違抗,吞吞吐吐說自己是猜的。
“而、而且我本來,本來就……”
見紀襄之猶猶豫豫不肯開口,喻恆筠喝他:“擡頭看我。”
紀襄之一哆嗦,擡起頭,幾次鼓足氣勢要說話,卻都泄了氣。他也不明白,就是說個實話而已,怎麼這麼難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