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永夜晨星 >第 86 章 記憶(二)
    曾經他能從中獲得安慰,但現在他無動於衷。

    零轉身要走,從小孩的圍堵中竄出來一個矮小的身影,身後的小孩悠閒地跟着這個身影,嘲笑的聲音湊近中庭。

    “笨豬快跑哈哈哈!”

    “看她那蠢樣!”

    拖住零的腳步的,是在一片嘲笑聲中的呼喊,又甜又糯的聲音沒有一點委屈:“大哥哥等我!”

    零的腳步一頓,回身看去,小孩已經只距他數步的距離。

    那是個沒有換上孤兒院裏統一服裝的小女孩,蓬頭垢面的,身上的襖子已經有些髒破,她看見零停下,驀地笑開了顏,一瞬間如暖陽乍現,劃破雲層的朦朧,盪開了雪中的冷清。

    她的笑容讓零愣在原地,傻傻看着這第一次見到的燦爛笑容,不知所措。

    女孩只顧着傻笑,一個不慎在雪地上摔了個狗啃泥,憨憨爬起來,小跑到零的面前,身後的嘲笑聲更甚了。

    零擡眼,一點稚意都不存的眼神和無表情的面容讓幾個小孩瞬間止住了吵鬧。

    一撥撥的小孩來來去去,卻都知道孤兒院有個不好惹的小孩,不管什麼年齡段的小朋友都在他這裏討不了好。他獨來獨往,擁有單獨的房間,有個長待的角落。

    小孩們低聲交流了一下,有些害怕地退了幾步,一齊跑開了。

    “你好,我叫喻書諾,今年就要滿四歲啦!”女孩毫無剛纔被欺負了的意識,仍舊笑得燦爛。

    零不理解,爲什麼女孩能對這件事毫無芥蒂。

    喻書諾閃着亮亮的眸子,搖搖頭糾正他:“你這樣是不對的!我介紹了自己,你也要介紹你自己纔對!”

    “……”零還是沉默。

    “這樣是不對的。”喻書諾像個小大人一樣揹着手,故作老成地搖搖頭:“對第一次認識的小朋友,要好好自我介紹纔行。”

    零知道她這番作態定是從家裏的長輩那兒學來,動了動嘴脣,緘默着轉身,想逃離在女孩澄澈雙眼中看見的自己那冰冷的形象。

    “你不準走!”喻書諾扯住他的手,零驚了驚,用力打開碰到他的小手。

    “嗚嗚嗚,好痛,你好凶哦!”

    聽見她委屈的聲音,零不知所措地回頭看她,女孩癟嘴,眼中卻盡是狡黠。

    零抿嘴,轉身就走,不管女孩跟在他身後怎麼鬧都沒有再理過她。

    他以爲這樣女孩就會遠離他,他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任何人都不應該接近他,就像那個孑然一身的男人。

    他是怪物,就像那些對他日漸害怕的孩子們稱呼他的那樣,怪物身邊的小孩,就是怪物。

    怎麼會有人在四歲多的時候懂得這麼多東西?更別說還有男人往他腦中植入的那樣東西,讓他淪爲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怪物又怎麼能和人爲伍?

    但女孩從不氣餒,跟着他從樓上跑到樓下,每天早上蹲到他門前說“早上好”,過着一天天做小尾巴的生活,說晚安道別,讓他好好睡覺,時不時突襲問一句“你叫什麼名字呀?”“你多大了呀?”

    零從不回答,亦不懂她爲什麼不放棄。

    有一天,在女孩又一次跟在他身後,上樓時沒跟上他的腳步,急匆匆要趕上卻忙不迭摔了一跤,嗑得門牙都鬆了,前臂和雙膝都受了傷,血肉模糊的。

    零急急忙忙把男人叫了過來,帶到實驗室塗了藥,送女孩回了房間。

    男人把他帶出去問:“爲什麼?”

    男人問得模糊,但明明很年幼的他卻懂了男人的潛意思,他在問自己爲什麼不願意和她做朋友。

    零隻是認真地看着男人深色的眸子,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對男人這一貫平靜的神態心生不滿,他也知道腦海中那個存在時時刻刻抑制着他的神經,讓他的情緒絲毫不受牽絆。

    但他有些不情願,一切的起因都是眼前這個人,而這個人眼中的一切都是死物,沒有任何人能牽動他的情緒,男人之所以願意抽時間詢問他各種問題,只是爲了獲得實驗數據而已。

    “你不應該滿意嗎?”零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男人眸中浮起驚訝的波瀾,是的,他應該驚訝,零這樣想,作爲完美無缺的實驗品,他不應該產生任何情緒,也不應該說出任何表明自己情緒的話纔對。

    因爲與腦海中那存在的意志相背離,零的腦海隱隱作疼,旋即牽扯了神經,引起一陣陣鈍痛。

    男人沒有說什麼,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但零不同,他捕捉到了這種疼痛感,併爲之興奮,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震顫,擡起手來,零想到不久前,還沒有做手術時,他爲了獲得男人的憐惜而做出的笑容,攥緊拳頭,讓手不再震顫,又如那時一樣笑開了。

    “大哥哥,你笑了,真好看!”

    喻書諾的聲音在面前響起,零迅速收起一切表情,看向朝他揹着手歪頭笑的女孩。

    “……回去休息。”

    “你和我說話了!”喻書諾歡呼道。

    看着零堅持的表情,她雙眼滴溜溜地往右轉,牙齒咬着下脣笑着思考了一下,才賊兮兮地看回男孩:“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回去休息呀~”

    零心中已經有了主意,這個主意讓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興奮,心臟的存在感突然明顯,在胸膛砰砰跳動。

    他不用藉助其他具現化的存在,就能感受到這份活着的氣息,這份疼痛纔給予他存在的實感。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影像,零張張嘴,學着這個影像的表情,咧開嘴大方地笑:“我叫樂澤,今年五歲。”

    像個真正的無憂無慮的五歲小孩。

    他用男人的名字給自己起了個新的名字,和樣本000號不掛鉤的名字,有姓有名,這樣他似乎就和女孩一樣,也曾經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五歲的零,學會了說謊、模仿和僞裝,學會了藉助一切掩飾自己的異常。

    他無法產生情緒,無法感知生的存在,所以比誰都能擁有更豐富的表情,因爲無,即是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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