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歲年紀，淺疏的眉毛下，是一雙不失天真的眼睛，然而稚氣剛褪的臉上卻又是一副刻意的古板。
她也不說話，就那樣獨獨站在大道正中，那光潔纖瘦的雙腳，竟是與姚魏紫一般，不喜穿鞋。
楊牧之不免多看了兩眼。
少女身上散發的靈力咄咄逼人，本想繞路行之的白狐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姑娘，爲什麼要擋住我們的去路？”楊牧之抱拳問道。
那少女沒答話，只是朝前走了幾步，似是在身後攜起一堵無形之壁，壓制住兩人所有的去路。
她的雙腳看似踩在地面上行走，若是仔細瞧去，實則並未落地，是懸浮在空中的。
少女行至離楊牧之五步距離，一雙烏黑的眼睛不停打量着他，幾次想偏過頭去，視線卻始終未曾離開過那張臉。
可可胸脯一挺，擋在楊牧之身前，怒視少女：“你要做什麼？”
少女的目光被擋，眼瞼微垂，低頭片刻後，總算說了一句話：“你跟我走！”
聲音怯澀軟糯，絲毫聽不出悲喜。
可可驚愕道：“我跟你走？”
少女瞥了她一眼，搖搖頭。
可可冷笑：“那你是想帶他走嘍？”她伸手一指身後的楊牧之。
少女點點頭，從可可側身的空隙，又看向楊牧之。
可可又不傻，她從這少女那雙眼神中讀出了一絲羞澀與歡喜，忍住心中不快道：“若是他不跟你走呢？”
少女擡眼認真盯着比她高一個腦袋的可可，簡單吐出五字：“那就打你們。”
可可冷笑道：“哪裏來的憨姑娘，大白天就想強搶男人不成？”
楊牧之從可可背後探頭出來：“姑娘，你要讓我跟你去哪裏？”
少女認真道：“去了就知道。”
可可回手將楊牧之護好在身後，小聲說道：“夫君，別搭理她，我不會讓她帶你走的。”
少女微微一怔，那張古板的臉上，似乎有所失落。
可可竟摘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你再不讓開，我可要打你了哦！”
少女只是眼皮微擡，瞥了這醜丫頭一眼，就不再多看她了，也沒有多說話的意思。
可可在自己夫君面前受到一個小姑娘的鄙夷，這股怒火如何能壓得住？
若是嫣然姐姐用這種眼神看自己，也就罷了，畢竟別人在胭脂譜上的排名要高我一個名次。但你這小丫頭片子，毛都沒有長齊，就敢用這種眼神看胭脂譜第四的大美人？
趁着少女不備，可可率先發難。
左手緊握成拳，手臂掄了個半圓，瞅準少女的臉頰一拳打去。
小小年紀就喜歡板着臉，裝什麼深沉呢？一拳給你打一點表情出來，喜慶喜慶。
兩人之間最多四步距離，可可這一拳又是早有預謀、突然發難，加上她金丹境的修爲，威力倒也不容小覷。
最起碼就這一拳的氣勢來看，比楊牧之的八錦拳要威猛多了。
那少女不躲不閃，只是隨意一擡手，以一隻手掌覆住可可的拳頭，微微曲膝的同時腰身發力，順勢將可可甩出了六七步遠。
可可驚愕莫名的看着那個氣定神閒的少女，說不出話來。
在她看來，對方也就是個金丹境的修爲，那副瘦瘦弱弱的模樣，應該不經打纔是，誰知道她力氣這麼大？
楊牧之搖了搖頭，可可的舅舅說她這個金丹境，要打個對摺纔行，看來的確所言非虛。
可可剛纔那一拳，他自忖以自己當下的修爲，即便是接得下，卻不會那麼輕鬆。
而那個不喜歡說話的小姑娘卻應對的如此輕鬆，那麼她的所修所練，必定是個以殺力見長的金丹客。
這個世間，同境界的修煉者，戰力都不盡相同。
有些人修煉只是爲了長生不老、青春永駐，比如楚玉、林薇、慕容長菁她們，說是沒有絲毫戰力，也不足爲過。
而可可這丫頭，戰力多少是有一些的，不過依照她那憊懶性子，戰力自然不會高到哪裏去。雖然同爲金丹境，但她與眼前這個少女，差距非常明顯。
楊牧之隱約覺得那個攔路少女並無惡意，開口道：“可可，別和她打了，我跟她走一趟好了。”
他又問向那名少女：“姑娘，是不是我隨你走一趟，你會安然送我回來？”
那名少女認真想了想，半天沒有點頭。或許她也不能確定，能不能安然無恙送他回來。
見此情景，可可如何還敢讓楊牛文隨她走一趟？
她大叫一聲“夫君退後些！”，同時一個箭步衝到那少女身前，這一次，她不出拳了。
這個動作，像是她腿上架着一副古琴，一手按琴，一手輕掃過琴絃。
可可破天荒一臉認真，她十指青蔥，有節奏的在自己雙腿上空緩緩按壓輕撥，就像是在彈奏一曲動人的旋律。
楊牧之的嘴角勾成一抹弦月。
認識這麼久了，他是第一次見到可可這樣專注的神情。他也是第一次留意到，可可正“撥弄琴絃”的十指靈動修長，或翹起，或輕捻，每一個弄弦的動作都是行雲流水、優雅高貴。
而對面的那名少女也認真起來，她緩緩從身上取出一件兵器來。
是一柄三尖璇紋金叉，長長的叉柄被她雙手握住，叉頭有三個鋒利的尖刃，中間的尖與柄筆直，兩端各伸出一個尖刃，約兩寸的間距，三齒的尖端一般長短，應該是方便戳叉獵物而打造。
像極了田野間獵獾的叉槍，又像捕蛇人的蛇叉。
轉眼之間，可可雙手急撫，一手微按，一手狂撥，她雙膝相疊，馬步站得八風不動，而她身旁卻涌起一股驚人的氣勢。
她的青蔥十指間，更是有無形刀戟斬出，如果認真觀察她按壓琴絃的節奏，似乎還能聽到失傳已久的古琴一曲。
散音松沉曠遠，讓人起遠古之思；其泛音則如天籟，有一種清冷入仙之感；按音則豐富多變，十根藕尖手指下的吟猱餘韻、細微悠長，時如人語，可以對話，時如人心思緒，皓皓渺渺。
楊牧之如醉如癡，醉眼朦朧中，彷彿看到一位明眸皓齒的清豔少女，紅袖添香，正素手爲他輕撫一曲。
泛音像天，散音則同大地，按音如人，稱之爲天地人三籟，實爲天籟之音。
而到了那位古板而又天真的少女那邊，又是另一番景象。
金戈鐵馬，刀戟加身，猶如置身千軍萬馬廝殺的古戰場，萬箭齊射而至，似乎一個不經意之間，就將身心都射穿了數以萬計的窟窿。
少女手中金叉由高而低，依次畫出七個弧度，分成七個層次，每降低一個高度，金叉之上都會傳出陣陣金鐵相撞的聲音。
金叉上篆刻有無數細密的璇璣紋路，其中又像夾雜有肉眼難見的古篆銘文。
少女原本扎束成馬尾的青絲，在這一刻四散飛揚，嗤的一聲，一縷煩惱絲應聲而落，悠悠然灑落在地。
而她手中那柄三尖金叉也變得愈來愈沉，以她的臂力，想要連貫舞動金叉也愈發喫力了。
“嘎吱”一聲，琴聲嘎然而止，楊牧之睜開那雙大大的丹鳳眼，一臉詫異。
正在“撫琴”的可可重重喘氣，臉上汗水涔涔，雙手浮空輕按在身前，看來是氣力不濟了。
那名少女壓力頓減，手中金叉也輕鬆了幾分，只見她將璇紋金叉舞出一個曲線，貫穿了身前無形的七個階梯，最後萬流歸宗，聚成一海。
金燦燦的陽光照耀下，那柄三尖璇紋金叉異常刺眼。
金叉的三尖筆直朝向地面，少女一手握住金叉柄端，握住叉頭的另一隻手五指微松，金叉重重刺入地面。
少女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微鼓的胸脯起伏不定。
金叉的三個尖刃上，好像分別穿刺着幾柄若隱若現刀鋒。其中一柄被卡在金叉的兩個尖刃之間，進退不能，正垂死掙扎。
少女那張古板的臉上，露出了一抹難得的笑意。
可可平息了好一會，才能站起身來，她指着面前的少女，憤憤不平：“若是我將古琴帶在身邊，哼哼，你再看看笑的是誰？”
少女這一次竟然不吝嗇言語了，“我也沒有讓你不帶古琴啊。”
“你！”可可一時啞然，是啊！誰叫你怕麻煩，趁手的兵器都不帶在身邊呢？
可可本身打架的本事不怎麼樣，拳法什麼的，純粹就是覺得好玩，隨便練了幾下。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殺手鐗，事實上可可這位金丹境，有了那一大堆的法寶傍身後，也是很讓人頭痛的。
怪就怪她太懶了，明明有儲物的方寸物，裏面卻從來不放這些法寶神兵。
便是那張她引以爲傲的古琴，她都不曾帶在身邊。
她爹曾經說過，若是等你將古琴完整彈奏起，即便是高你一境的元嬰修士，只要不是劍修，都只有落敗的份。
然而氣歸氣，悔歸悔，但輸了就是輸了。
沒有古琴本身，完全只靠神意以及那古琴演奏之法，後繼無力的同時，也不是多好的退敵與保命手段。
那名少女儼然還有餘力，她烏黑的眼珠掃過手下敗將，最終停留在楊牧之身上。
“我打贏你媳婦了，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