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兩位年輕女子在打架,路人只敢隔老遠踮起腳尖觀看,在那團風起雲涌之中偷看了老半天,其實並不知道誰輸誰贏。
在大道正中兩位對決的金丹客頭頂上,赫然也有一場不期而至的對決。
路人頭頂的雲霞裏,面對面站着兩人。
一位二十八九的青年,衣不合體,樣子滑稽,微敞着肚皮,那張再普通不過的臉上,綴有格外惹眼的麻子幾許。
唯有那一雙眼睛,神采奕奕、風華內斂。
青年對面是位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白衣青發,樣子雖不出彩,但貴在身上獨有一種出塵氣質。
麻臉青年正是那誅陸盟的副盟主杜子露,他嬉笑道:“他不過一位築基境,難道青白道友派出坐下大弟子不說,還要準備自己動手?”
被他稱爲青白道友的男子,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他這一身裝束,明眼人一打眼就能瞧出底細,然而對方真是身份是誰,自己卻瞧不出端倪來。
他只是隱約從對方的眼神裏,感受到一絲似曾相識。
杜子露繼續道:“青白道友不必揣測我是誰,總之你就當我是你的一位故友罷。”
青白冷哼了一聲,依然不答話。
杜子露笑道:“崔謄舍,莫不是你覺得我不配做你的故友?天下十大高手,果然個個都有脾氣啊!”
崔謄舍,道號青白。
浩然天下前十人排譜上,位列第七。
崔謄捨生來就是一張紅臉,眉毛卻是白色的,偏生他行走江湖又不喜歡遮掩容貌,是以浩然天下很多人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他雙眼微闔,像是在閉目感應,等他再次睜眼之時,那張紅臉上多了一絲譏諷:“天下第一風流的陸郎,總是喜歡披着一張醜陋皮囊嗎?”
杜子露絲毫不以爲意,似笑非笑道:“怎麼,惜字如金的青白,竟然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杜子露乾脆往地上一坐,其實是坐在一片雲彩之上。他笑嘻嘻道:“看來,青白道友是不打算再與陸某打上一架了。”
兩人之間先後交手過三次,排名第七的青白輸了兩場,打和了一局,事後曾撂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見陸就鬥!
翻譯過來就是:往後見到陸郎一次,就要鬥上一次,就不信打不贏他。
若不是放不下面子,其實青白也很想加入誅陸盟的。
看着眼前着實可惡、卻又拿他莫奈何的陸賊,青白冷冷問道:“你要幫他?”
杜子露坐在雲端,一副懶洋洋曬太陽的模樣,誰也不能聯想得到,就是這樣一位潑皮,竟會與那位天下第一美男、風流酒劍仙扯上關係。“其實,他身上並無你要的東西,圈禁一城之靈脈,慢說是他一位小小築基,即便是我,都無此手段!”
崔謄舍不爲所動,依然眼神陰冷望着那個潑皮。或許他在猶豫着,今天到底要不要與他打一架?
杜子露繼續道:“勸你還是極早收手爲好,此事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其中牽扯太寬太雜,也非一朝一夕促成。草蛇灰線,伏脈千里,這是一場幾年乃至十幾年的謀劃,我只能說這麼多了。另外懸空山也盯上此事了,你就不要再動什麼歪心思了。”
崔謄舍翻眼道:“寶玦山莊秦家,我又不與他正面爲敵。”
杜子露哈哈笑道:“那白髮小子是寶玦山莊的女婿,你說這算不算與秦家正面爲敵?”
寶玦山莊,財力通天,秦家的供奉客卿,大多來自天下各門各派,香火情分世代綿延,在靈犀洲敢與寶玦山莊正面爲敵的,還沒有一個。
即便是天下第一宗,龍吟宗,都不敢說這話。
這也是秦禕可這丫頭,爲什麼敢不帶任何法寶傍身的原故了。
沉吟了片刻,崔謄舍擡手撥開腳下層層雲霧,眼前瞬間露出一個清晰的窗口。
所謂神人撥開雲霧,遙看山河,大抵便是如此。
透過窗口,可以明明白白瞧見地上三人。
他的大弟子手持三尖璇紋金叉,消瘦身板筆挺,儼然已勝券在握。
對面的秦家少女氣喘吁吁,身形微躬,雖然落敗,倒也沒有受什麼傷。
而她身後的那個白髮年輕人,正伸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嘴裏說着“可可,我們打不過她,就讓我跟她走吧!”。
從雲端望去,太陽的光輝似乎直接照耀進了他的眼裏,以致他那雙澄澈的眸子裏閃着熠熠光芒,饒是崔謄舍站在高高雲端,依然莫敢直視。
他不禁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個白髮小子,良久後,這位惜字如金的青白道人又多說了一句廢話。
“竟,生得一副如此大好皮囊?”
擡頭再看對面那位半躺着的天下第一美男,崔謄舍笑了笑,似乎不再吝嗇字語:“都說腰帶三圍恨陸郎,看來要改一改了。”
“這白髮小子叫什麼名字?”
杜子露似乎根本不在乎對方的取笑,回道:“他叫楊牛文。”
崔謄舍點頭道:“嗯,誅陸盟應該將他招收進去。”
似乎心情大好,他低頭朝雲端之下說了一句什麼,就欲轉身離去。
杜子露笑道:“青白道友,多少也算我替你阻攔了一場禍事,不該謝我一聲麼?”
見崔謄舍停下腳步,猶在發愣。杜子露也不在乎聽他一聲謝謝,自顧自說道:“知道你想借此機會穩固白矖陵的靈氣脈絡,但楊牛文那小子確實幫不上你什麼忙,我建議你去密雲沙漠走一趟……”
“哼!”或許這不輕不重的一聲,就算是這位紅臉青須的白眉漢子,誠懇的道謝了。
雲底之下,那位手拿金叉的少女心頭突然想起師父的話:“柒畫,回來。”
師父的話總是那麼簡短珍稀,明明就要得手,爲什麼突然就要回去了?
少女想不出原因,也不願意去想。
幾經猶豫,她總算將視線從那白髮男子的臉上移開,少女一雙腳掌虛浮離地半寸,若凌波踏步,輕盈走遠。
她的猶豫,並不是因爲師父的話。
驀然一個回首,少女羞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楊牧之從可可的肩側露出臉來,少女那雙烏黑眼珠正看着自己,他回道:“木易楊,汗牛充棟,文采斐然,楊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