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簪花問劍 >第348章 飲一酒窩的酒
    白矖,相傳爲女媧娘娘的左護法,一直陪伴娘娘左右,以身體充當五色石補天。不周山被撞後,天體傾斜,世間大亂,妖魔橫行。白矖與娘娘座下右護法騰蛇,聯袂下凡人間,蕩清妖魔,收服作惡蛟龍,其中白矖出力最多,備受世人景仰祭供。

    靈犀洲翡翠城外的白矖陵,都說葬下的就是女媧娘娘座下護法白矖,這之中有幾分真假,無從考究。

    道號青白的崔謄舍世代相傳,守護着這座陵墓幾千年,要說世間最信這個傳說之人,怕不就是他了。而流落至密雲沙漠的蛇族女王,白素,在青白道人眼裏,那簡直就是白矖的轉世,被他當做神明來看。

    試想一下,一位自己虔誠供奉的神女,當面與一位凡俗男人如此親密,他心裏的滋味能好過嗎?

    雖說他也知道,這也怪不得那個楊牛文,但恨一個男人,往往就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其實真要說靠這幫看着挺像那麼回事、一個個幻化成人的漂亮蛇女,將白矖遺志發揚光大,成就一番大事出來,崔謄舍自己也不會相信。特別是她們的女王,雖說已是合道境的修爲,但卻從來沒有一位十二境神人該有的架勢,她出手的次數極少極少,因爲她們沒有仇人啊!

    自從白素座上王位後,絲毫沒有壯大擴張蛇族勢力、培植新生力量的舉措,整天就知道帶着一幫漂亮的傻娘們到處去玩,唯一能值得說道的,就是曾經帶着數千蛇女大規模打劫過一次人類,就這件事還被這個胸大無腦的女王吹耀了好久。

    後來才知,這羣傻娘皮的確是劫掠過東方一座島嶼沒錯,但她們是奔着人家的大米去的……最後,好像還一粒米都沒有撈到手。這件事情,在雙子洲天機宮是有記載的。

    崔謄舍之所以會苦苦找尋白矖後人,其實只不過是堅守他心中一個信念罷了,這也是他的大道根本。

    看着這羣漂亮蛇女一瘸一拐走遠,崔謄舍朝身後望去,等那個飛快跑來的少女到了身前,他無奈說道:“柒畫,蛇女們受傷了,你去幫她們一把。”

    手拿金叉的少女點着腦袋就去追,只聽身後師父又補充了一句:“把你的捕蛇叉收起來,她們害怕。”

    崔謄舍傻站了片刻,回望稻香城,感受着城中一道道刀光劍影,喃喃道:“大戰將起了嗎?”

    ……

    稻香城外,神蛙園。

    納蘭楠回到梧桐樹下的木屋後,低頭看了一眼身上豔麗的衣裳,自嘲笑道:“好久……沒這樣穿了吧?”

    拿出一套簡素的男裝,正準備換上時,幾經猶豫還是從箱子底找了一套裙子來。

    是一條嶄新的緋色煙羅輕紗裙,怔怔一番出神後,這位極少在人前女裝的天下第一美人換上了裙子。至於胭脂水粉什麼的,又哪裏需要了?對這樣一位人間仙子來說,完全多餘。

    常被罰去看守大門的少女,燕兒雙眼都看直了,“園主今天這身衣裙,實在太好看了。”,在她來神蛙園後,顯然這還是第一次見園主穿女裙。

    納蘭楠看了她一眼,皺眉道:“燕兒,臉怎麼了?”

    燕兒擡手捂住臉,支支吾吾:“沒,沒什麼,不小心……撞了一下。”

    納蘭楠看着這個她當年從羣狼嘴中搶下來的女嬰,表情認真,沒有說話。

    燕兒老老實實道:“是,是趙公子。”

    “趙玉楓性子溫良,雖說平日裏對你嚴苛了一些,但他從來沒有打過你吧……這次是因爲什麼?難道仙米遭劫是因爲燕兒你的失責?”

    “不是的,趙公子打我是……因爲我不肯將信交給他……”

    納蘭楠那不描而黛的新月眉輕輕一挑:“什麼信?”

    “是有人讓我轉交給園主的一封信,那個人,之前來過園裏一次,是與可可小姐一同前來的。也就是前天在彩虹之上走路的那位好看公子……”

    納蘭楠腦袋低垂,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如何,輕輕問道:“信呢?”

    “趙公子這一次是真的動怒了,奴婢不敢忤逆,信被他奪去了。”

    納蘭楠站到窗前,淡淡道:“燕兒,你去叫他來。”

    少頃,衣容華麗、氣度優雅的趙玉楓過來了,看見心中之人換上了久違的女裙,忍不住誇讚了一句:“楠,你今天真美。”

    納蘭楠並沒有回頭看他,“那封信呢?”

    “信?哦,只是一個小地痞寫的豔詞狎語,不想髒了你的眼睛,信被我燒了。”趙玉楓笑容柔和。

    窗前的佳人緩緩轉身,認真打量了這位相識五年的男子,以爲自己對他很瞭解,此刻才知兩人之間那一絲生疏一點不減,而且這種生疏似乎再難被拉近,“我再問你一次,信呢?”

    趙玉楓俊美的臉龐上,某塊肌肉跳了兩跳,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納蘭楠這種冰涼的語氣,好像自己一顆滾燙的心,瞬間就被裹上了一層冰霜,以致呼出的氣都帶着絲絲寒意。

    記得兩人初識那會,她也不曾像今天這般冰冷。

    “楠,那個姓楊的,只是個既好色又沒真本事的廢物罷了,你又……”

    “你住嘴!趙玉楓,你有什麼資格說他?”

    這位天下第一美人顯然是真怒了,絕美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煞白。

    趙玉楓被嚇到了,眼神裏閃過一絲痛苦與不甘之後,點頭道:“知道了,信我拿給你,彆氣壞了自己。”

    遞出已被撕成四份的信封,趙玉楓不再多言,緩緩轉身離去,步履虛浮且沉重。

    雖然玉樹宮並非以自身境界的高低來衡量一個弟子的殺伐能力,但想要操縱那些擁有鬼神之力的高級符籙,也需要一定靈力厚實度來支撐不可。身具靈寂境修爲的他,此刻竟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世人都說符籙修士不好對付,看着境界不高,能打又能扛揍,給自己套上一張金剛符,便是上五境劍修都很難砍得動。

    然而,有些人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一個疏離的眼神,就能徹底粉碎他所有的堅實的防禦,甚至是那顆溫熱的心,都逃不過這種傷害。

    初見納蘭之時,就被她嘴角純美的笑、淺淺梨渦香醇的醉、清澈如叮咚泉水的眸子給深深吸引了,自此之後這位玉樹宮得意弟子曾一度棄了修行,只爲能時常陪伴佳人左右。

    本以爲與納蘭相識這五年來,也差不多算是要修成正果了,雖說每每去牽她的手都會被拒,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她那顆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心,終歸在慢慢消融。

    曾說過,天下男子無一人可入她納蘭楠之眼,那麼她願意讓趙玉楓靠近,願意留他在神蛙園裏,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只不過,自從那個姓楊的出現後,就改變了原有的一切。

    夜深人靜之時,他發現納蘭楠總會站在梧桐樹下,一手拿着一隻青蛙,悄悄與它們對話。

    她還會學着編制竹篾魚簍,然後背在身上去稻田間摸魚,那些滑不溜秋的泥鰍鱔魚,總是隻抓兩條就上來,放在水缸養着又不喫,喂幾天後又放回稻田裏,然後過幾天再去抓,如此反覆。

    以前,她從不會去爬樹的,早幾天曾脫掉鞋子爬過一次梨樹,摘下兩枚最大最好的鐵梨,然後傻傻咬下一口,還一直在輕輕說着什麼。

    “小白羊,你的牙齒磕掉了嗎?”

    “如果是上面的牙齒掉了,就要藏到牀底下哦,不然明年你不會長新牙的……”

    走出很遠之後,趙玉楓回望了一眼梧桐樹下,他突然意識到,是不是,我就要失去她了?

    納蘭楠小心翼翼將被撕成了四份的碎紙拼湊好,熟悉的簪花小楷呈現眼前。

    這一手漂亮字,是她常年搬着一張小板凳,陪他坐在父親面前,一個字一個字看着他練的。兩顆小腦袋時不時會碰在一起,撞疼了之後就會相互格格笑着。有時候,小白羊也會有作不出功課的時候,美人坯子的她,就會用手指輕戳他的腦袋,說你已寫了好一會啦,不如趁我爹不在,我們去抓青蛙吧!

    “小筱,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要與你爭那柄劍。也不管你孃親或是我爹,到底是誰有錯,都不能改變一絲一毫我對你的心。要與你說一聲對不起,不奢望你會原諒我。師父臨行前告訴我,你娘留下的那支鶯羽金步搖,你可以好好看看。

    因爲我的原因,直到最後師父才說了一聲,他不該打你。而我,卻始終懷着這一份愧疚。小筱對不起!我還是小白羊,小竹子她,還在嗎?還好嗎?”

    滴答,滴答,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滴落信箋,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塵封的思念。

    剔透的淚珠之下,那一手靈秀的簪花小楷,搖搖曳曳卻堅定如初。

    納蘭楠找出孃親留給她的那支金步搖,這是她一直隨身帶着的,以往思念孃親時的睹物思人,如今卻不敢多瞧它幾眼了。也許所有的答案,就藏在這支金步搖之中。然而此刻她卻異常害怕,就怕一個不小心,知道了原來錯的竟是孃親、是自己。

    孃親的含恨離世、病弱不堪的父親第一次打她,韶姨對自己的百般疼愛、自己離開梧桐山之時對她說的那番絕情之語,還有,無辜的小白羊……

    納蘭楠的淚水終於決堤,順着她的臉一直流進酒窩裏。

    “小筱,等我們都長大了,你每天都要讓我飲一酒窩的香甜美酒哦!”

    淚水,卻總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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