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三天清晨,陸成舟終於有了動靜。他在睡夢中頻頻蹙眉,不時輕聲嘆息,手指無意識地彈動,額上滲出了細細的汗。
許皓月從困憊中驚醒,慌忙捧住他的手,一遍一遍用力摩挲着,像是在無聲地安撫。
許久後,他的手指終於恢復平靜。
窗外天光大亮,陽光有些晃眼,許皓月起身拉上紗簾,一回頭,病牀上的陸成舟已經睜開了眼,目光渙散失焦,意識彷彿還停留在混沌中,辨不清夢境和現實。
許皓月激動得差點哭出來。但爲了讓他保持情緒穩定,她竭力壓制着心頭的狂喜,語氣平靜地問:“醒了?”
陸成舟點點頭,眼珠僵硬地轉動了下,眼眸恢復了一點神采。
許皓月將他扶坐起來,在他後背塞了兩個鬆軟的枕頭,坐在牀邊認真地觀察他的臉色。
“還記得我是誰嗎?”
雖然X光拍片顯示,他的顱腦內部沒有受傷,但萬一有淤血壓迫到了腦部神經呢?電視劇裏好多人就是這麼失憶的。
陸成舟蹙起了眉,似是在回憶。半刻後,他遲疑地張了張嘴,聲音沙啞:“我老婆。”
許皓月撲哧笑了。
一張口就調戲她,他這腦子,應該沒摔壞。
“你個老光棍,哪來的老婆?別以爲受了傷,就能趁機佔我便宜。”
“不是嗎?”陸成舟滿臉困惑,單純無辜的眼神差點就把許皓月騙過去了。
他緩緩擡起手,指着她手腕上的玉鐲,疑惑地說:“你不是我老婆,怎麼會戴着我們家的玉鐲?這寶貝可是我媽留給我媳婦的。”
許皓月繃起臉,佯裝生氣:“當初我說不要,是你硬要塞給我的!現在想摘都摘不掉!”
她一邊抱怨,一邊把玉鐲往外擼,用力得手背都磨紅了,還是取不下來。
折騰半天,她開玩笑道:“實在不行,我把這隻手剁了吧。”
陸成舟被逗樂,彎眸看着她,語氣帶着寵溺的笑意:“你還是留着吧。你這小肉爪,可比鐲子金貴多了。”
“你纔是肉爪!”許皓月氣呼呼地伸出雙手,在他眼底下張開五指,“這是水腫,不是肥肉!還不是因爲我這兩天沒日沒夜地照顧你,自己都沒休息好嗎?你個沒良心的還嫌棄我?”
“我哪敢啊?”陸成舟急忙捧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揉捏着,“對不起啊,我也不想受傷,這場意外來得不是時候。”
許皓月頓時愣住:“爲什麼這麼說?”
陸成舟淡淡一笑,解釋道:“等過幾個月你走了,我再怎麼受傷也不要緊,因爲你看不到,就不會難過心疼,不會爲了照顧我,把自己身體累壞。”
許皓月快被他氣哭了:“陸成舟,你自己的身體,自己不心疼嗎?還說什麼‘再怎麼受傷也不要緊’,你當自己是超人嗎?”
陸成舟頓時慌了神,伸手想幫她擦乾眼淚,被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別過頭躲開了。
“許皓月,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成舟唯恐再惹惱了她,字斟句酌,輕聲解釋,“我是想說……幹我們這行的,出點意外很正常,我早就習慣了。我一個人無牽無掛的,就算受了傷,在醫院躺幾天就好了,出院後又是一條好漢。”
許皓月眼淚漸漸止住,眸子裏氤氳着水霧,怔怔地看着他。
陸成舟自嘲一笑,繼續說:“可我有了你之後,心裏就有了牽掛,出門在外總是惦記着你,你也會爲我擔心,爲我心疼,爲我受傷流眼淚。”
許皓月撇了撇嘴,嘟噥道:“你知道就好。”
陸成舟手指在她臉上輕撫,柔聲說:“我害怕受傷,不是怕疼,是怕你會心疼。”
許皓月目光嚴肅地注視着他,振振有詞道:“知道我會心疼,你就多顧着點自己,遇到危險別總是頭鐵往上衝,你的命是自己的,可你的人是我的。就算爲了我,你也要惜命,知道嗎?”
許皓月羞得耳朵都紅了,擡手就要削他腦袋,幸好及時收住了。
他腦袋上還有傷,萬一削壞了,指不定怎麼訛她呢。
兩人笑鬧一陣,被進來換藥的護士給打斷了。
許皓月站起身,對陸成舟說:“我去買早飯。”
“去吧。”陸成舟衝她揮揮手。
目送她的背影離開,陸成舟收斂起嘴角的笑意,目光黯淡下來,眼底漸漸浮起一層陰霾。
這幾天,他頭腦昏沉,渾渾噩噩中,反覆做着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正站在一個山洞裏,洞內光線幽暗,四壁漆黑冰冷,陰風陣陣,從洞口襲來。
許皓月就站在幽光中,靜靜注視着他,眉眼舒展,笑意溫柔繾綣。
他心裏歡喜,跑過去牽起她的手,才發現她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隻翠綠瑩亮的玉鐲。
再牽起另一隻手,手腕上也是一隻玉鐲。
他不禁愕然,低頭看向她的腳腕,兩隻一模一樣的玉鐲,泛着瑩瑩的幽光。
怎麼回事?他記得他只送了她一隻鐲子,那另外三隻是哪兒來的?
頭頂響起轟隆聲,一瞬間,山崩地裂,山洞開始坍塌。
陸成舟來不及細想,攥住許皓月的手,拔腿就往洞口方向奔跑。
可是她的手太柔嫩了,手心又有汗,一用力拉扯,就會從他的掌心滑走。
山洞繼續坍塌,碎石不停地往下砸。
陸成舟急得衝她大吼:“跟我走!”
可她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上帶着恬靜的笑。
四隻玉鐲綠光幽幽。
陸成舟驚愕地發現,每隻鐲子上都長出了一根極細的鏈子,延伸進山洞的深處。
原來,她被拴住了。
被他親手送的鐲子,牢牢禁.錮在了這個暗無天日的山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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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成舟身體素質好,傷口恢復得很快,沒過幾天便出院了。
傷養好後,生活照舊。
時間過得飛快。隨着約定期限的臨近,許皓月明顯感覺到陸成舟的變化。
他越來越情緒化,沒有安全感,患得患失。
有時,他睡到半夜會突然驚醒,把她緊緊摟在懷裏,重重地喘着粗氣,像是噩夢後的虛驚一場,又像是重病之人的垂死掙扎。
有時他會突然發火,她一句有口無心的玩笑話,她接到某個男人的電話,她偶爾的心不在焉,忽而的落寞失神,都會讓他醋意大發,火冒三丈。
他會氣得摔杯子,把她摔到牀上,用撕爛的衣服縛住她的手腕,變着法子折騰她,一次比一次進得深,撞得狠。直到她抽泣着求饒,他才猛然驚醒,懊悔自己的暴怒,手足無措地抱着她,道歉、哄求,訴說着自己的愧疚與害怕。
他太害怕失去她了。但失去是不可避免,所以他憤怒於她的殘忍,又痛心於自己的無能和衝動。
許皓月理解他的心情,所以每次都無條件包容。
儘管她已經決定要留下來,但她想聽到他親自開口,說捨不得她,求她別走。
可無論他怎麼情緒失控,怎麼悲傷痛哭,都沒有向她提過一次這樣的請求。
他不主動挽留,她的奉獻便失去了意義。
許皓月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
她不該把他拖入這場愛.欲的泥沼,讓他短暫地得到,又殘忍地失去。
人生八苦,除了生老病死,就是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現在,每一種苦都在折磨着他,將一個鋼筋鐵骨的男人,折磨得千瘡百孔、傷痕累累。
他們在一起,既是甜蜜,也是折磨。
可越是折磨,越要彼此糾纏,耗盡每一分生命,愛得熱烈,愛得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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