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哀後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動搖
    《哀後》

    我被忽失偈琍嚇怕了,之後有好一陣出門逛到昭聖宮或者御花園,儘量都避開着走。

    太熱了,他貼過來的時候,我的背上真是一片熾熱,不逃就要被他拖過去,他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他跟傅祾完全是不一樣的人。

    ...........

    這日我去含涼殿走了一趟,又是爲着宮務的事兒。

    聆風亭前些日子放出了一批老宮人,朱皇后又新調了些,皆是些十一二剛進宮的女孩子,根底個個乾淨,傅容對她們不大有疑心,不過皇后此舉明顯就是試探,他倒是很給面子,一應照單全收。

    就是年紀都太小了些,小的我都懷疑傅容是不是真能下得去手。

    大概也是因爲那個蟬漪年紀不大,看着跟孩子似的,所以傅容纔給封了個司寢內人的位份,論官位不過是七品,但好歹也是有個名分,可以將人洗乾淨了,然後正經睡之。

    宮人受封,跟外頭選進來的貴女不大一樣,我曉得先帝那會兒也有過兩個司寢內人,那時我也是小,蘿蔔頭似的剛剛進宮,那時宮裏頭的格局是廢后和季貴妃各佔了半壁風光,只聽說那兩個女官原先呆在含涼殿裏儼然主子氣派,氣派地廢后看不下去,於是便勸先帝把她們通通遷進朝露宮裏,省的名不正言不順,還不能好好伺候聖上。

    這是打着賢惠的名號幹好事兒,先帝當然同意了,於是廢后就出面把人給挪了過去,也間接地斷送了她們的前程,這兩人最後一個月只進得含涼殿兩三次,這兩三次裏頭還得對半分,不然還顯得厚此薄彼,不公平。

    七品也是官,在含涼殿她們是主子,進了朝露宮那就是妃嬪,妃嬪有妃嬪的規矩,她們就只能以選侍的位份來安頓。

    選侍可比內人的位份還低,低的都算不上正經侍寢的妃嬪。

    那兩人平日裏樹敵無數,最後被擠兌地一個投井一個發瘋,下場都不怎麼樣。

    可見廢后此計甚是有效,真可謂殺人不見血,千里不留行。

    以上,皆是來自《深宮祕聞錄》,隸屬於雲太妃所出的獨家新聞,當時她跟我扒拉了一通後,我那嘴半天都沒合上,可算是長見識了。

    ——爲宮中所有女人默哀三秒。

    忽失偈琍那日將我調弄地不得不抱着小存兒遁走,走前他還不忘問,問我十日後的晚宴去不去,我說看吧,你去我就不去,我看誰都不想看見你。

    再者,有戲看就去,傅容要我去我就去,沒什麼好折騰的。

    忽失偈琍見他問一句我頂一句,且答的懶懶散散,便也渾不在意似的,甫一出聲,便恰好與我的聲線重疊

    “朱皇后怕是又會同曲貴妃掐起來,此等好戲,那娘娘不是更要去。”

    “若是朱皇后又同曲貴妃掐起來,那哀家便更要去。”

    此話一出,原本二人一直爭鋒相對的局面被打破。

    我且還留着怒意,反倒是他憋不住了,忽然咧嘴一笑。

    我笑不出,頂多也是轉過頭去,不比忽失偈琍,笑也笑的張揚,動不動就露出整整齊齊一排明晃晃的白牙。

    他本就是個極其俊美的人,雖然玩世不恭,但的確有玩世不恭的本錢。

    可他剛纔這一笑笑的卻極是舒朗。

    那笑不帶任何雜質,任何目的,只餘熠熠輝光。

    好看,真是好看。

    直到我已經自昭聖宮離開了很久,明曉得他一直在我身後注視,我都無法回頭,也無法忘記他的笑容。

    有那麼一瞬間,我會覺得,他也不過是個男人。

    但是人品不好,所以這感覺只是一瞬間,我自信定力夠強,並不會受他矇蔽。

    不過我們兩個,的確是有過一段‘那樣的’時期。

    或許是曖昧,或許是寂寞。

    我知道我是爲自己開脫,因爲那段日子我跟傅祾吵架了,我還給傅祾納了好幾個妃嬪,睜眼說瞎話地把他推去別的女人身邊,我真是腦子有毛病。

    人一旦出了毛病,那後續的問題,就更大了。

    忽失偈琍就是那段時間,同我慢慢走近。

    那樣健談的一個人,又生的那樣討人喜歡,我便是不喜歡,也忍不住要被他吸引了。

    那一陣他還只是個常來乾壽宮請安的小將軍,人長得俊俏,嘴也甜,所有的野心都藏在那層表象之下,我對他是沒有惡感的。

    回想起他常說的那些邊疆風貌,邈邈萬里不見層樓,只同天地爲伴。

    忽失偈琍曾對我講過他母親的故鄉,那裏的險境與風沙是多麼的落拓,西羌的美人是何等的風情,夷人和羌人黃昏後在酒樓宴飲賓客,飲至豪邁時會邀請所有街上的行人,不分男女老少。

    我聽罷就很羨慕,羨慕他能去往那樣廣闊的地方,又能在繁華的上京看盡世間百態。

    我羨慕他能記得那樣清楚。

    他這個人,除卻他的驕傲與自由,忽略他與傅祾的異同,以及與我刻意的針鋒相對,此人確是可以結交,與之恣意之良伴——如果是基於性別相同,愛好相同的基礎上的話。

    反之,被他盯上的人,便只有一個字——“逃”。

    .........我倒是想,可惜想沒用,逃不了。

    一入宮門深似海,我估摸着,自己這輩子算是回不去平陽了。

    先帝的太妃們還有的選,可以跟着兒子去封地,可以申請去避暑山莊養老,條件差些的,還可以出家等死。

    我呢?偶爾能借着祭祀之名去國寺躲個懶,不過最遠也就是國寺了。

    畢竟是從前的盛貴妃,如今的昭聖太后。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皇宮裏。

    死後倒是能出宮去,不過死都死了,再放這些馬後炮也沒什麼意思

    這大概是我覺得目前爲止最不合理的事情。

    眼看着天色將沉,含涼殿裏傅容也是個不孝子,爲了節省糧食,竟然都不肯留我用頓晚膳。

    我堂堂太后只能自己來自己回,站在含涼殿殿門前盤算着時辰,就想阮娘怎麼也該帶人出來尋我了,畢竟我肚子餓了不要緊,存兒從出生起就沒斷過藥,他一不見我就要哭,就不肯吃藥,這會兒到了時候缺了藥湯可不行啊。

    我摩挲着手中的環佩,傅祾送的,當初摔碎過,如今又補好了。

    這玉倒真是好玉,觸手生涼,涼不進掌心,卻還生潤。

    我真是想他。

    繁華盡,好久都沒人跟我同譜一曲繁華盡了。

    他再不回來,我怕是連繁華盡的調子都快給忘記——忘掉的想再記起來,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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