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哀後 >第60章 第六十章 喜憂
    在含涼殿跟前候了半晌,來接我的是碧水和西瞳。

    八角宮燈罩琉璃盞,照的很亮,足下步子看的是清清楚楚,一行人走的很是穩當。

    碧水是一等宮侍,手裏捧了團金套子的手爐,身後跟了兩位專照顧存兒的乳孃,顯然是阮娘怕存兒餓了,叫她一併帶着跟了過來。

    我不等他們走近,便開口問:“今兒怎麼是你們,阮娘呢?”

    碧水‘嘿嘿’一笑,湊到我跟前來,面孔甜甜,嘴巴也甜甜:“姑姑忙着不得空,就打發咱們來接您啦~!”

    我好奇:“她怎麼了?什麼高興事能忙成這樣,跟哀家說說。”

    碧水這丫頭人傻膽大,見狀就蹬鼻子上臉:“奴婢不說,您自個猜。”

    ...........

    好傢伙,可把我氣的,反手就給她腦門兒上狠狠來了一下.

    御下不嚴,就很討厭。

    真是該着她了,也就我這樣萬里挑一的好主子才能忍得了,否則哪有做奴才的還敢這樣對頂頭上司說話,真是慣的她。

    我把存兒接過來抱抱,又趕緊的趁他沒睡醒前遞還給乳孃,接過手爐衝碧水嗔道:“可以的,翅膀都硬了,哀家不發話,你們到自作主張了,如今連個暖手的物什都靠左等右等才能等來,哀家一介太后,竟還不如區區一個小毛孩子?”

    碧水不是很服氣,還想說什麼,卻被西瞳扯了一把,西瞳比她聰明的不是一點兩點,她知道講不過他,也就閉緊了嘴。

    一個西瞳閉口不言,眼觀鼻鼻觀心什麼都看不出;一個平日裏最愛說話的碧水此刻也縫緊了嘴,怎麼都不肯多言。

    兩人都難得地口行一致,讓我越發摸不着頭腦。

    只是碧水功力尚淺,再怎麼忍,也忍不住臉上的笑意盪漾,憋的小臉蛋紅通通,面頰子也幾乎要鼓出來,憋得有點過分了。

    這是撞上什麼好事情,值得樂成這樣?

    我使勁戳了戳她,又回頭看了眼西瞳,稀奇道:“奇了怪了,今天都是怎麼了?乾壽宮裏掉金疙瘩給你們撿着了,還是曲貴妃又給你們私下發紅包了,這麼開心?”

    碧水和西瞳顯然是不打算直接告訴我,只是拐彎抹角地說:“太后且稍候,等回了乾壽宮,問過阮姑姑,娘娘便都知道了。”

    我奇怪的要死,很不能現在就飛回乾壽宮,當面逮着阮娘問個清楚。

    能讓她高興地忙進忙出,還能傳進我耳朵裏的........

    我靈光一閃,脫口道:“是不是平昌大夫家的姜老太爺一口氣沒熬過去,死在那新娶的第十六房小妾身上了?”

    碧水大概是嫌我這個回答太水了,於是很乾脆的搖搖頭,示意我再接再厲,再猜猜看。

    我的腦子飛速運轉,又道:“孔大人悶頭搞了兩個月,最後搞出來那個治水的勞什子方略又被阿彰他們給壓下去了?”

    碧水這回還是搖頭,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無奈:“這都半個月了,您怎麼還惦記着孔大人那份奏疏?孔家如今已經叫咱們百里氏打壓的不成樣子了,孔大人便是再能折騰,太后您好歹也得給人點時間,讓他好好地喘口氣兒啊.......”

    我聞言,也很無奈:“哀家也不是存心的,誰叫姓孔的喫飽了撐的沒事就明裏暗裏彈劾咱們乾壽宮,偏偏傅容是個廢....偏偏傅容又是個軟糯的脾性,兩頭都壓不住,我不整他整誰?”

    碧水看樣子並不想讓別的瑣事打散她此刻喜悅的心情,於是她再接再厲,眼中還帶着鼓勵道:“方纔太后其實已經夠着邊了,要不您再接着猜猜?”

    眼下沒有比朝政的事兒更能讓我注意的了,我於是認真思考了一番,再道:“難道樂薇樂霞她們出事了嗎?”

    碧水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霞嬪娘娘最近很老實,上回曲貴妃想請她去瑞昌宮喫茶聊天,不是還被您給攔了麼。”

    我一想再想,突然想起遠在天邊的那個人,歡欣道:“那是不是他.......”

    碧水乾脆頭都不搖了,一口打斷道:“汝南那邊來了信,說是還早,還不能成事呢。”

    一聽到和傅祾無關,我也就沒什麼心思猜下去了,轉而把專心動腦子換成了專心填肚子上,往好了想,興許阮娘今日久違的燉了鮮魚湯呢。

    跟傅容下個把時辰的棋,我肚子都餓了。

    咂了咂嘴,又忍不住吸吸鼻子,我照舊努力想驅趕寒意,擡頭瞥見悄悄爬上來的彎月,便頓感今日星星寥落,這天兒也越來越冷了。

    那種冷不是乾冷,而是跟刀子一樣,一下下地往衣裳裏鑽,一刀一刀,割的身上沒一個地方是舒坦的。

    靖宮的天氣啊......反正進了宮的有一個算一個,但凡待過一年兩年的,心都寒了。

    “貴妃身上怕是真有點問題。”

    我跟碧水隨口提起:“身上抹的什麼香粉,開始聞着還挺好聞的,芬芳馥郁,結果這幾日聞的次數一多,要不出門哀家連氣兒都喘不上,她那粉也不知是什麼粉。”

    碧水想了想,給的答案還是很沒創意:“貴妃一年四季都是一個樣,從來都是旁人過去瞧她,若不逢年節宮宴幾乎都不出門的,奴婢也覺得有問題。”

    有問題你就給我去查啊.......

    我無語,轉頭看向西瞳,吩咐道:“碧水靠不住,還是你多留心着點吧,有事兒及時回稟。”

    西瞳欠欠身,低聲應下。

    我感覺這天冷的着實是快,乾壽宮的棉衣和冬衣也得開始準備了。

    風吹多了會頭疼,會得病;

    脂粉撲多了會顯老,會沖鼻。

    入冬之後,就該下雪了。

    “雪天啊,從前最喜歡看雪的,就是鴉齊了。”

    我心有所感,輕聲嘆道。

    碧水悄悄地豎起耳朵。

    又有八卦可以聽了。

    “其實也沒什麼,先帝寵她,甚至許諾每逢瑞雪初降,他都一定會陪她去摘星樓,就他們兩個人。”我看看碧水,好笑道:“這麼老套的橋段是不是很沒意思,哀家當初聽到時也覺得沒意思,不就是看星星嗎,搞得誰還沒看過似的。”

    “可結果啊.......”

    我垂下眼睛,心裏倒是說不出的難受:“連這樣的恩寵,都是沿用了旁人的,從來不是她的。”

    鴉齊多漂亮,天生麗質的美人啊,從來不愛塗脂抹粉,也只有先帝親手調出來的香,她才肯用。

    那味道,據說和從前的季貴妃一模一樣。

    這個女人真是死得好,不然能活成所有女人的夢魘。

    我落到今天的處境,有一半也是託季貴妃的福,她纔是傅祾的生母。

    至情至性的人,大都不是完人。

    世上是沒有真正完美的人的。

    ——真是死的好,死的太好了。

    死人,是沒法和活人爭的。

    所以我還活着。

    “空有冰心在玉壺,可恨良辰天不與。”

    我念叨着這兩句,同時又很唾棄:“嘁、事到如今,他們幾個有誰是贏的?還不是個個都入了土.......你們且看着,若叫哀家日後重新掌了權,非把季貴妃從皇陵遷出來不可,連死都不叫他們死一塊.......”

    先帝會不服氣嗎?不服氣有種從地裏爬出來啊?我看他還怎麼標榜自己的癡情。

    真叫人噁心。

    碧水被我這一瞬流出的惡意嚇怕了,卻在西瞳的眼色示意下回過神來,提醒道:“太、太后娘娘,咱們到了。”

    “嗯。”

    我笑了笑:“去瞧瞧,看阮娘是不是燉了魚湯,含涼殿沒什麼好喫的,咱們回自個宮裏喫。”

    沉悶歸沉悶,樂呵歸樂呵,懂得自我調節就好。

    看吧,我就說了,只有卑微且強大的人才能活在這朱門高牆裏,這四方的天叫人看着絕望,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的,能一步步爬到今天,我想我真是應該誇誇自己——居然還活着,多厲害啊。

    先帝真是沒看走眼,我果然是他後宮的女人裏最不愛他的,也是最聽他話的。

    說好聽點是能屈能伸、慧心玲瓏,難聽點就是怕死。

    .........貪生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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