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在說話和做事的時候,計世成時不時的瞟上管世銘一眼。
這位庫大使被長史司保舉了一級,加了將仕郎的散階,現在也算得是從九品的官職在身。
不入流到從九品其實是無所謂,但表明了王府高層的態度。
很顯然,管世銘這個庫大使已經被殿下納入囊中。
隨着管世銘的加入,王文海的順從,比如喬正志,李清臣等進士或舉人出身的王府官員都是向殿下輸誠,漸漸獲得了具體的差使。
短短時間內,王府內並沒有大刀闊斧的攆人更換官職,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但是很明顯,榮王殿下對王府的控制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計世成已經派人回老家搬取家小,這事也是和宗沐雲商量過後做出的決定。
王府官員其實很少搬家小到自己任職地方居住,一則是搬家費用不小,耗費很大。二來朝廷不允外任官員帶家小一同上任,以避嫌疑。
象管世銘這種和家人同住的官員,其實是百中無一。
也就是王府佐雜官不被人看在眼裏,管世銘又是不入流,形同小吏,所心根本無人在意。
宗沐雲這樣的就是清客,卻是不在官員管理的範圍之內,搬不搬家人到常德是自己家事,朝廷卻是不會加以限制。
計世成要搬親眷前來,當然是要做出態度,下定決心,最少在十年之內安心在榮王府效力。
朱載墐對這種表態當然十分歡迎,計世成奏報此事之後,便是令財賦司撥了百兩銀子給計世成當搬家費用。
殿下這個態度,顯而易見了。
估計過一陣子,搬親人到常德聚居的官吏肯定不少。
“這一片都姓寧,可以登記覈算了。”計世成也是頗爲疲憊,臉色也曬黑了很多。以前身爲秀才相公,又擅長雜學,他是不可能在這樣的天氣在田埂裏漫步,那不成了瘋迷了?
但現在走在其中,掌握着權力,雖然是曬的黝黑,又是汗流浹背,但卻是不以爲苦。
看看姚文昌和管世銘的樣子,似乎也是相差不多。
各人都是興致勃勃的樣子,管世銘招了招手,將一臉恭謹的寧思忠等人叫過來。
問姓名,父祖籍貫,身狀,姓名,田畝數字,一年上交多少。
寧家莊這裏按王府記錄是水田旱田菜田共三千一百多畝,佃戶人家是一百七十戶,丁口是丁三百五十,差不多是每戶兩丁,每丁種地平均在十畝不到。
每年入庫糧食是四千多石,另外有四千多石的雜物入庫。
此外這裏距桃源縣城近,有好幾百畝地的菜田,一年收穫大約是一千多兩白銀或等值的銅錢。
在計世成和管世銘等人詢問的時候,一旁的吏員們運筆如飛,將各人報出的數字一一登記在冊。
這些官吏分成好幾批,只要是王府地畝黃冊上記錄的地方便是一一走到。
這時候正是收穫農忙季節,也不可能有地種的人會不在家。
若是地冊有地,人卻沒有,這就是拋荒地,當然是沒有可能發生。
登記到人,種的地卻沒有在冊子裏,這說明什麼?
在大明這是難免之事。
國初的地畝黃冊早就一團亂糟,根本反應不了真實的田畝丁口數字。
由於給秀才生員到內閣大學士不同等級的優待,比如秀才免兩個身丁徭役,三十畝地免稅。
以此類推,到內閣大學士的等級能優免多少?
而且肯定是權力越大,免田賦身役就不可能老老實實的按規定執行,所有人都會佔國家的便宜,盡力兼併和隱瞞自己名下的田畝。
大明是皇權不出縣城,縣官多半被當地官紳生員階層給架空掉,彼此配合縣官還能涮政績,如果雙方起了衝突,要麼是知縣涮出超高的名望,要麼就被士紳給弄死。
士紳階層把持宗政和地方權力,當然是彼此配合,將丁口田畝數字隱瞞下來。
加上太監階層,勳貴,宗藩。
大明的財政缺口當然是越來越大。
就象崇禎年間,很多人說東林黨不讓收商稅,魏太監收商稅保障上中樞的財政收入。
全是胡扯。
崇禎也就是剛上臺時免除了一些商稅,也是因爲地方負擔過重,新皇上臺給的仁政。
沒過一年就全面恢復。
並且加徵練餉,剿餉。
可是賦稅卻是越收越少,到了崇禎末年時,稅種越來越多,收上來的稅賦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因爲大明中樞對地方的掌控力太弱了,內閣到中樞各部門職權含糊,對接地方權力也是控制力極弱。
如果中樞有一定的權威,尚有地方官員士紳階層配合。
如果中樞影響力越來越弱,比如崇禎敲景陽鍾都沒幾個大臣上朝時,怎麼可能指望士紳商人們交納應交的賦稅?
嘉靖到萬曆十年前後,有高拱和張居正這些罕見的負責任有能力的大臣掌控中樞,特別是張居正推出考成法,又覈對優免政策,減少驛站開銷,覈對田畝數字,推行條鞭法減少雜稅,增加中樞收入。
這些政策都不算猛藥,只是推動官僚階層做應該做的份內事。
減低了官紳階層對國家的不法侵害。
結果就是張居正在世時沒有人敢嘰歪,張居正一死,大量官員反攻倒算,加上萬歷皇帝本身被張居正壓制多年,積累怨氣,加上皇帝貪財,有不少官員說張居正掌握權力多年,家資不下百萬金。
由此萬曆清算張居正,後果不光是此後內閣不再出現類似張居正這種敢負責,願意做事的首輔權相。
同時也是將考成法,優免身丁,驛傳等諸事又是一團糟。
到崇禎年間,驛站負擔過重不得不裁撤驛站和驛卒,結果裁出了一個李自成。
朱載墐對明朝的這些事心知肚明,財政機構,中樞和地方權力之分,內閣制度,統統都有問題。
問題迭加起來,就使王朝在中葉就不可避免的衰落。
明軍在仁宣年間還有餘力北討,土木之變的發生看似偶然,其實也是必然。京營衰落,募兵駐守被動挨打,四處起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最少在榮王府,朱載墐是要覈實田畝,確定人員權屬管理,對自己治下的王府和王莊等機構人員,要做到了如指掌,如臂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