覈計到最後，計世成看了下厚厚的賬本，對姚文昌和管世銘笑道：“從丁口數和他們所種田畝相加，上交夏秋稅糧和雜物，再從入庫數字來覈對，就算有一些出入，大體上也是沒有錯的了。幾個莊子，這裏的隱田算最多了……”
計世成說話的時候，李苟已經跪了下去，在遍佈土坷垃的地上砰砰碰頭。
額角很快就流血了，鮮血和泥土糊了這個莊頭一臉。
這種模樣，當然就是故意扮可憐。
甚至不哀嚎，不出聲，也是故意的。
計世成和管世銘都是笑笑不出聲，任由這李苟碰頭。
姚文昌是正經讀書人，清客裏頭學問比較紮實的，老莊王請他入王府也是爲了僱傭一個活書架，反正要查什麼書，覈對什麼典籍，找姚先生覈對準沒錯。
這種出身註定沒看過什麼鬼蜮伎倆，對人心掌控把控不足。
看到眼前的管莊莊頭如此模樣，姚文昌臉上也是顯現不忍之色。
管世銘笑了笑，對想要說話的姚文昌小聲道：“姚兄先莫說話，且看看那些王府佃農的臉色。”
姚文昌依言轉過頭去，看了幾眼。
寧思忠在內的幾十個佃農，看向李苟的眼色都是相當明顯的歡喜和痛快。
甚至有不少人抱着膀子在咧嘴笑，如果不是畏懼王府的人就在近前，怕是會有不少人已經笑出聲來了。
“這狗奴可惡。”姚文昌一看就明白了。
如果這個叫李苟的莊頭爲人還算過的去，雖然有隱田佔王府便宜，但就莊民來說，王府的便宜是不佔白不佔……不要懷疑，這就是人心。
親王遠在常德府城，而且收的賦稅額度相當沉重，並且有很多田畝是強行兼併入王府，在當初兼併田畝時定有很多巧取豪奪欺男霸女之事發生。
平時王府要的雜物也多，還經常役使莊民服額外的徭役苦役，各人能喜歡王府纔是奇怪的事。
雖然有一些賤人役使的越狠，反而對主子越忠心，但這樣的變態畢竟是少數不是？
很多人的好惡還是愛憎分明，明末流寇破大城之後，守官是死定了，很多大官紳田主也會倒黴，普通的士紳和讀書人倒不一定怎麼樣，而城中只要有親藩，那是一律倒黴，沒有一個會例外。
只有李自成快要得天下了，才把最後俘虜的幾個親王留着沒殺，在此之前，不管親王郡王，逮着一個殺一個，沒有例外。
百姓們深恨親藩，從流寇的態度上就看的出來。
眼前這李苟，如果光是佔王府便宜，在場的莊民不說替他說話，最少在臉上會有同情之色。
這麼多人一臉暢快，這廝爲人如何可想而知。
李苟還是在一絲不苟的碰着頭，計世成有些不耐煩了，冷然道：“隱田要是幾十畝，帳面上大致不差，我們還能替你遮掩，或是說幾句好話。這麼多幾百畝的隱田，歷年你李家在隱田上最少弄了過萬石的好處，這麼大的漏洞，我們冒着被殿下處分的危險給你遮掩，說難聽些，你李莊頭這不是在害我們？誰敢替你遮掩？”
管世銘在一旁道：“接下來要查庫，然後直接清查你李家的家產……李莊頭要有準備，我們也是奉命前來，不是故意和你爲難。”
不過管世銘等人也不會畏懼，幾個做吏員打扮的隨員都是儀衛司的人，朱載墐令臣下們做這些清算覈查甚至抄沒家產的事，沒有一些護衛怎麼能行？
李苟恨的咬牙，但眼中卻有一些瘋狂決絕之意。
管世銘看着眼前這人，心中突然一動，整個人也是轉過身去。
在沅水奔騰南向之處是附近三個莊子的臨時糧庫和雜物庫。
說是臨時的，其實也是和桃源縣的常平倉差不多的規模，青磚堆砌而成，規模並不算小。
每年夏收秋收，在這兩個臨時倉庫裏堆放的物資可是不少，然後通過沅水運到常德府城的小東門官碼頭，或是在城外的大倉裏擱着，或是運到府城王府裏的外藏倉和外藏庫裏收儲。
眼下這兩個臨時倉庫裏並沒有多少東西，但有帳本記錄，有不少雜物儲放。
一旦失火焚燬，這一片此前的帳目就不好清查，很多帳就成了死帳，無法查對。
管世銘一眼就看到不遠處倉庫有青煙嫋嫋升起，轉身就是給李苟一個大嘴巴子，然後又狠踢了一腳。
李苟被打翻在地，臉上卻露出笑容。
倉庫那裏安排了不少無賴子和青皮，只要等帳本和存貨燒光，附近好多個王莊的帳本焚燬，想細查就不太可能。
雖然隱田被查出來，但沒有舊帳，其餘幾個莊的帳也在庫裏，李苟算是爲衆人立下大功。
這可以使李苟自己倒黴之餘，得到很多人暗地裏的幫助。
管世銘和計世成等人紛紛跑向府庫，但跑的最快的還是幾個吏員打扮的人。
莊民們也是跟着跑，倒不是想幫手，而是有熱鬧可看當然要跟上。
儀衛是趙良輔這個百戶官帶隊，還有幾個親軍將士。
倉庫建在沅水邊上，順着田埂道跑不到三裏就是大片空場地，百姓莊民會在這裏曬糧食打穀子，往北邊去就是莊民聚集的村落。
兩幢較大的青磚建築已經起了火，一夥三十多人的漢子拿槍弄棒的站在倉庫門前，正向着趙良輔一夥人喝罵着。
這些人就是無賴子和青皮，進出衙門是家常便飯，官府有什麼行動就會把這些人抓起來拷掠毆打，立站籠，戴枷都是家常便飯。
這些人膽大包天，這一次可能會弄到被押送刑場斬首，但還是毫無畏懼之色的樣子。
趙良輔幾人一衝過來，一夥無賴子便是拿着刀槍迎上來。
打起來的結果當然是一邊倒。
這夥無賴子橫行鄉間，也就是欺負一下良善百姓，面對趙良輔這樣的常德衛武官世家出身，刀槍弓箭功夫都出色的正經武官，還有那幾個身手一樣不俗的儀衛，交手瞬間就倒了幾個。
聲勢一下去，接下來就是有人繼續衝，有人觀風望色。
再倒下去幾個後，剩下的人就是作鳥獸散。
“爾等不要看熱鬧。”計世成衝着大股莊民喝道：“莊頭們中飽私囊的帳就在裏頭，查出來榮王殿下會給爾等一些補償賞賜，趕緊上前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