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彭與玉，這個土司家族的青年人搖了搖頭。
“彭擺婆被裹挾走了。”彭與臣道：“看來也是被生苗給騙了。”
“哥，咱們要不要帶家兵去城頭，我看城上有些衛所官兵在，他們不敢衝下來多半是領頭的將領不管用，咱們帶的人不多，但當着主心骨領兵出戰，也好過現在毫無能爲的好。”
彭與玉雖止十六，又只是個女孩，但其從小就在土司寨子里長大，和永順彭一樣，保靖彭家也是有射圃，有校場，苗兵們每天都要訓練。
彭家子弟，更是和普通的土司子弟一樣，要讀書，更要習武，學習爲將之道。
這也是土司家族和普通的漢人官紳家族不同。
漢人勳貴官紳家族，後者是講究讀書種子不斷，只要能讀書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官紳耕讀世家除了讀書外別事不理，瞧不起世間百藝，對武夫更是提防壓制。
原本勳貴之家是要子弟習武練射，以備朝廷武事。
但土木之後，勳貴領兵職責漸被侵奪。
成祖又取消了考封。
於是勳貴武臣世家，除了九邊的一些將門子弟還能不負祖宗榮光之外，多半都成了紈絝子弟，喝酒狎妓是一等一的好手，兵書不曾讀，武藝不曾練，弓馬不熟，部伍之道不學，這纔是勳貴將門子弟的常態。
這些人的墮落也標識着大明武備的廢馳，將和兵都不行，只有不停募兵，靠着少數將門和少量精銳家丁撐着防線。
這也是大明不停的被動挨打的原因所在，從土木之後，對北方蒙古就一直是防禦爲主，武宗年間倒是想打，但又被文官按住了。
到嘉靖年間，武備廢馳的更加厲害，俺答汗這樣的草原雄主又出現了，導致現在九邊防線虛設，俺答汗高興了就進大明境內來溜一圈，搶掠大量漢民財物後從容退至草原。
嘉靖帝倒是不停的斬殺大臣將領來泄恨，又有何用？
到萬曆年間有張居正重整武備，正好又是大明氣運大爆發，除了文官出現了一批強人之外，武將也出來不少有能耐的，這纔有了隆慶到萬曆中期幾十年的強盛期。
眼下彭與玉的打算，還有對彭家苗寨家丁的信任，顯示出土司制度與大明朝廷的相反之處。
由於土司衆多，彼此勢力大小不一，條件環境錯蹤複雜。
加上需要替大明朝廷效力。
土司內部對子弟們的教育相當的嚴格。
文武俱備的土司子弟不在少數。
當然也有很多土司由此變的驕傲自大，過於自負，導致傳承幾百年的家族傾覆滅亡。
彭與臣皺眉看着生苗打着火把往府衙去，也是在思忖着妹子的建議。
不得不說，妹子相當出色和優秀。
在這個當口，這是唯一的平亂辦法。
府城中不是無兵，衛所軍人加上彭家的精英，合起力來有那麼一兩成的機會。
擋住生苗，明天天明後派人徵調四周州縣的衛所兵馬和民壯，團練，莊兵一類聚集到府城。
只要不給生苗控制住府城城門，召集更多生苗匯聚，這場亂事就大不起來。
而保靖彭家在這樣緊要關頭立下大功，在朝廷眼裏，將會更被重視和倚重。
“哥不必猶豫了，現在這時機不抓住，老死那天你會後悔的。漢人庸懦，哪怕被刀兵臨頭也不敢反抗，更不敢衝殺在前沙場戰死搏勇士之名，我們也要瞻前顧後，害怕刀兵和流血嗎？”
聽着彭與玉的話，彭與臣忍不住熱血上涌。
是的，土司之子，豈能在危難當口，坐視重利在前，卻是畏怯不敢一搏？
“好，我們現在就去城上找守備官兵，然後奪兵權下城來平亂！”
彭與臣話音剛落，一旁卻是有人接話。
“誰說漢人庸懦無用？”
彭家兄妹愕然看向一旁。
卻是翩翩如佳公子的朱載墐。
“生員，眼前這事不是賣嘴皮子就行的。”彭與玉和一般的小娘不同，向來對漢人生員極爲不喜。此輩不喜武人，更看不起蠻夷，漢地的這些生員對彭家這樣以漢人身份轉爲土司的更加不屑，士林風評對彭家也很不友好。
最少在彭與玉眼中，眼前的朱載墐差不多也是一樣的人物。
哪怕在這種時候，也是要忍不住和土司武人來一通嘴炮。
“我承認百姓驚慌，駐軍也不得力。”朱載墐沉聲道：“但叫未經訓練的官兵和赤手空拳的百姓上陣搏殺，原就是強人所難。土司寨子和漢人村落城鎮習慣不同，你們自視很高，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朱載墐接着道：“青天之下，厚土之上，漢人衆多，也自有一些豪傑之士，不懼生死，熟諳戰事，非所有漢人都庸懦畏死，不敢直面刀兵。”
“我知道，漢人的九邊將門嘛！”彭與玉不知怎地，感覺心中一陣光火。
眼前這漢人青年，一副智珠在握，並且從容自信的樣子，卻是令她感覺心頭一陣陣不舒服。
不過是一個生員，在自己面前擺什麼貴人架子？
而且論起天下大事，一副侃侃而談，盡在掌握的樣子。
不過還是個酸腐書生，讀幾本書就以爲天下事都是他們掌握着的。
這種書生，彭與玉見的實在太多了！
身爲土司貴女，彭家也不是沒考慮過和漢人士紳階層結親，彭與玉甚至相看了幾下。
一看之下就無比失望。
寧願嫁個能光腳板在山林裏狩獵，能射殺老虎，能帶兵打仗的苗家漢子，也決不願嫁這些只會嘴上說漂亮話的無用書生。
騎不得馬，射不得箭，不懂算術，不知歷史，不懂水利，不通道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彭與玉有時想奇怪的很，爲什麼大明被這些無用的書生控制着？
這些無用的書生控制的大明，爲什麼又是那麼廣袤和強大？
這個事，不要說她這個小姑娘想不通，很多土司其實也是想不明白。
只能說，可能是廢物之中，也有精英。
眼前這個書生便是廢物中的英才？
彭與玉並不覺得！
看到眼前小姑娘渾身是刺的模樣，朱載墐並不惱怒，反覺得爽直可愛。
朱載墐不是受虐狂，他只是有把握改變對方的想法和看法罷了。
卻要叫她看看，漢家也有英豪男兒，也並不全在九邊將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