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墐倒是沒有太多厭惡或憎恨。
孟長樂這種受到儒學薰陶有自己理想和信念的人，在品格情操上其實是比王文海之流要高尚的多。
只是大家道路不同。
孟長樂和其身後的人，包括很多清流官員在內，所做的事就是在摸索着怎麼減輕親藩給大明財政帶來的負擔。
親藩的負擔已經過於沉重，且並非危言聳聽。
一年千萬兩白銀的財政收入，近五百萬是軍費支出，超出明初無數倍。
此外還有四百二十六萬的內府和親藩支出。
剩下的纔是大明十幾萬文武官員的俸祿支出。
光憑這一點，官員們對親藩有好的想法纔是怪事。
沒有追求和理想的官員，在王府內能撈到錢就好。
稍微有點抱負和追求的，希望能減少親藩負擔也是極爲正常的思路。
從憲宗年間到崇禎年間，官員上疏說親藩負擔沉重的奏疏不知道有多少本。
但大家一直沒有想到什麼好的辦法。
畢竟有繞不開的祖制。
朱元璋當年又極爲變態，規定祖制絕不可更改。
導致哪怕是張居正這樣的權相也只能是縫縫補補，想徹底推翻祖制的封藩制度是絕不可能之事。
一直到崇禎年間，實在撐不住了，親藩宗室才被允許自謀生路。
可以經商，可以考科舉。
不過已經是太晚太晚了。
嘉靖年間的思路便是儘可能的找親藩室室的麻煩，弄死一家最少就能使十幾個州縣從沉重的負擔中解脫出來。
要是湖廣和河南弄死幾家親藩，整個行省都能鬆口氣。
如果朱載墐是平民百姓，肯定站孟長樂等人一邊。
可惜現在他是親王，大家只能各憑本事了。
孟長樂起身後側身而立。
朱載墐的目光平和內斂，他內心也是輕輕鬆了口氣。
無論如何有過君臣之義，榮王殿下雖然誅除五個堂叔，但其實是很仁厚的底子。
孟長樂是在王府當過長史官，深知內情。
可惜已經走上了對立之路，沒有辦法回頭了。
……
傍晚時分，城中的搜捕大致結束了。
親軍和氈軍全部回到了衙前街集結，李文進等人這一次徵集了更多的糧食，還有不少肉食。整個廣場肉味飄香，人們的情緒都相當高昂。
身體的疲憊是避不可免的，很多將士到這時才發覺身上有刀槍劃傷，忙不迭的找醫生清洗包紮。
很多將士倚在牆壁上就睡着了，手中的刀槍還是緊緊抱在懷裏。
朱載墐對此十分欣慰。
這一次贏的雖快，但毫無疑問是一次苦戰和血戰。
受傷和戰死的將士按比例來說也不少了。
經此一役，王府的親軍和氈軍都會有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重要的是得到了很多有戰場經驗的軍官和老兵，這是最爲重要的事情，千金難得。
常德衛的官兵接替了搜捕任務，幾百衛所官兵打着火把，在幾千民壯的配合下一條街一條街的清理。
很多並未參加亂事的生苗也被波集了，天黑之前又有過千生苗被逮。
他們會被審訊盤查，就算沒有從亂也是會被從常德府城中趕出去。
對此生苗們也是沉默以對。
昨夜的事他們也是清楚的很。
而且所有人都明白，生苗起事要是成功了，漢人遭殃，這些事前未參與的生苗多半也會被裹挾參加叛亂，所以就算他們現在被逮拿審問，其實也算不得冤枉。
天黑之時，親軍們用畢晚飯，也休整過了。
在軍官們的喝令下，號手吹響集合喇叭。
一千六百多人損失了一小部份，剩下的在喇叭聲中集結。
先是隊，再是總旗，然後是百戶。
一個個百人方隊如刀切過的豆腐一般，平直整齊。
從任何一個角度去看，都是令人震驚的整齊。
在一旁觀看的官員百姓並不少，還有一些常德衛的武官。
開始時衆人還不是太在意，只說笑着看親軍整隊。
待一個個小型陣列擺開之時，衆人逐漸沉默和嚴肅下來。
這種軍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不要說常德衛了，就算是有官吏見多識廣，見過勳陽兵，見過南京操江兵，也見過南京和北京的禁軍。
這些所有的見過的大明軍隊，最少在軍陣上都是無法和眼前這支親軍相比！
不光是整齊的軍陣，還有這般整齊軍陣之後代表的東西。
服從，軍紀，指揮體系，堅如磐石的精神。
昨天親軍將士的慌亂和崩潰必定是一時的，一支新軍上陣必然會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況。
但在朱載墐鼓勵後，不僅氈軍始終未崩，親軍也很快恢復過來。
並且親軍展現了優秀的軍事素養，小隊配合將悍勇的生苗殺的沒有還手之力。
雙方的交換比十分驚人，親軍戰死不過二十餘人，生苗卻是被殺死了好幾百。
川湖總督張嶽督剿生苗多年，這應該是大明官兵對生苗最好的一次戰損比。
沒有之一。
在軍陣集結完畢後，在鼓點聲中，排成三人一列的軍陣先向東行，再轉折向北。
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百姓看着親軍行軍。
開始時人們有些震驚。
多半是沉默觀看。
甚至是有不少人感覺到敬畏和緊張。
畢竟眼前是一支持槍帶刀的軍隊，昨天剛經過苦戰，砍下幾百顆腦袋。
這些軍人中肯定有一些殺人如麻的存在，這令百姓感覺緊張和畏懼。
畢竟是殺人如麻的危險存在。
對很多人來說，最多是殺過雞，連豬羊也未下過手，眼睜睜看着這麼一羣殺過人的漢子扛着長槍從自己眼前經過時畏懼和緊張在所難免。
但後來不知道是誰先拍了掌。
接着到處是如雷鳴般的掌聲。
包括方世猛在內的武官，還有諸多的將士先是有些奇怪和愕然。
接着便是被常德百姓的熱情所感動。
哪怕是方世猛這樣古板的老武官也是在隊中激動的滿臉放光，不停的向鼓掌歡呼的百姓抱拳致意。
到這個時候，方世猛才感覺到殿下的決斷是沒有錯，這一次出兵平亂，對王府來說是最正確的一次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