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24章 慘烈的變故
    好不容易到了哺食時分,衆人牽着牛、驢,扛着犁轅、耒穭,拎着水桶、糞筐,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軍營生火做飯。

    連綿的大小營帳外,升騰起縷縷炊煙。

    兵士們都在低聲咒罵:

    “在家裏喫不上、喫不飽就算了,在這裏拼命,也還是喫不飽肚子,真是氣人!”

    “每人一天兩餐,一頓只有兩張胡餅,卻還要幹那麼重的活計!”

    “‘春荒’缺糧也是平常事,牢騷也沒用的。”

    “什麼‘春荒’!這裏每畝每年的產量,比中原多上三分一、甚至一半。我去過涼州,那邊的糧囤接連十數裏,何止百囤!都是源源不斷地拉到關中,給那些貴人們喫去了!”

    “撐死他們!”

    “哈哈。”……

    活計繁重,宋通又是身體壯健,幾下就把胡餅喫下去了。他也覺得還未喫飽,只好安慰自己道“別人也多是如此,若是說出來,反而令衆人都不愉快。”

    陳暉對宋通說道:“宋六若在這裏當兵的番值期限過去,還要回去讀書考試麼?”

    宋通乾脆地答道:“我只想學那班超!能在邊軍保國護土、建立功業最好,若是不行就回去歸州或者什麼地方,一直做兵士就可。”

    陳暉嘆道:“這世道,做文是財賄堆積出來的;做武,也同樣要依賴官長才能出頭。都是不易。”

    段晏一邊聽到,也笑着說道:“我是關內人,去過長安,見過那些進京趕考的士子。他們看似風流,其實不堪。考試前夕,這些士子大多期期艾艾地站在名流門外,想盡辦法進行勾連,紛紛遞交自己詩文,以求獲得認可、關照。”

    見旁聽之人好奇之中略顯譏笑,段晏更加得意。

    他接着說道:“放榜時,大多數沒有考中的士子就罵天罵地,哀怨得流淚傷心、捶胸頓足;那幾十個考中的在哪裏呢?只見長安各處的妓館青樓裏,立時就多了一些豪飲放縱的身影。嘿嘿,真是有趣,活似賭坊裏的賭客。”

    陳暉只是搖頭。

    宋通堅定地說道:“我也不管許多,我若去考試,即便考上了,也不會有好出路的。因爲父親是胥吏,不是士族、士子那樣的清貴出身,所以我再下死力,也做不得高官。如何更好報效朝廷?所以,我只決心捍衛大唐疆域,以武報國也很好。”

    陳暉嘆道:“我少年時讀了些書,終究只是做了幾年‘白值’這樣的雜役,所以也才決心到軍營裏闖一闖。這幾年又覺得軍營作戰非我所願,只好先忍過番值期限。想着回去做個小吏也就罷了,不再多想。”

    “嗯,都很好。我們兄弟同袍一場,戰陣中並肩殺敵;日常裏相互說笑慰藉。有這樣的因緣,使得我們一生中增添多少情義!這也是最值得珍重的!”宋通說道。

    陳暉、段晏紛紛點頭認可。

    賀遠至四處溜達,看到別人還在啃食胡餅,宋通只是呆坐一邊,就走過來對宋通說道:“剛纔喝冷水不適,剩下小半張胡餅喫不下,只好給你了。”

    宋通笑道:“怎麼喫飯食還不小心!”接過賀遠至遞來的胡餅,他幾口就喫掉了。

    賀遠至笑着走開。宋通突然明白過來暗罵自己道“憨癡,明明是十一兄讓給你的。”要說幾句感謝的話,他卻已走遠了。

    ~~~

    阿史那博恆拿着分到的胡餅,想起作活挨杖,心中仍是怒火難熄。他不由得記起十餘年前的那場慘烈的變故——

    那時自己只有十二歲,還沒有草原上回紇商人的牛車車輪高。現在身高近七尺,是十五歲以後才明顯長的。

    那天,自己正和弟弟在氈帳附近,騎着馬相互追逐玩耍。落在後面的弟弟不停地喊着:“哥哥,大設!慢一點,慢一點!”

    雖然弟弟在自己命令下,以大設來呼喊自己,阿史那博恆還是不耐煩地回頭看着、催促着弟弟,想道“我們兄弟的皮膚都像阿媽的一樣白薄。自己的頭髮是金色的,眼睛是綠色的,像是阿媽;弟弟的頭髮是黑色的,眼睛是灰色的,像是阿爸。

    但是阿爸卻說自己像他一樣勇敢;而弟弟,卻連阿媽都說他膽子小。也難怪弟弟總是像自己仰慕父親那樣,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忽然,阿史那博恆看見阿媽從遠處跌跌撞撞地跑來。她邊哭嚎邊大喊道:“阿史那博恆,快跑!”

    阿史那博恆不是很喜歡這個漢化的名字,更不喜歡阿媽對他的大聲吆喝,尤其是她此時變了聲調的叫喊。

    “讓這麼多人聽着,真是丟人。”這樣想着,阿史那博恆雖然覺得阿媽頭髮散亂、眼睛大睜的樣子很可怖,但是想道自己可能就是未來的“突厥大設”,就小聲對着瑟瑟發抖的弟弟說道:“別怕,有我吶。”

    四周的人們都在驚叫着四處奔逃,阿媽也已經跑近前。她拉着兄弟二人的馬繮繩,使勁地親吻着兄弟二人,淚水蹭了他倆一臉。

    看着母親這悲傷、恐慌的樣子,兄弟兩個也不由得流淚哭泣。母子三人的淚水混在了一起。

    阿媽邊哭邊說道:“快跑!阿史那博恆,快帶着弟弟跑到南邊去!”

    阿史那博恆哭着,不停地喊道:“阿媽,我阿爸在哪裏?”

    阿媽見他倔強地不動身子,立即跳起來給他一記耳光。此時的她就像草原上憤怒的母豹子,對阿史那博恆吼道:“快向南邊跑!告訴唐人,就說是突厥人來了!”

    “突厥人?”阿史那博恆心裏納悶,看見此時阿媽的眼裏,都是恐懼和憤怒,沒有阿爸眼裏的那種提到突厥人時的自豪。

    望去北面,黑乎乎的箭雨開始向這邊移動,阿媽哭叫着:“快帶着弟弟跑!永遠也不要回來了!”

    “我不能丟下你們!阿媽,阿爸呢?我們一起跑啊!”阿史那博恆哭着喊道。

    “你阿爸在北面山腳下抵擋突厥人,我等他過來一起去追你們!好孩子,你們快走罷!”阿媽跳着腳喊着,哭着。

    “阿媽,那你跟我們一起走罷。”阿史那博恆怎麼會聽不出阿媽的敷衍說辭呢,哭喊道。

    阿媽憤怒已極,用手拼命拍擊馬的後臀,對着小兄弟二人的背影,不斷哭叫着:“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阿史那博恆雖然和弟弟跑出了很遠,但又怎能就這樣丟下阿爸、阿媽呢?即便弟弟很害怕,也還是跟着阿史那博恆繞道跑向北面,想去找回阿爸,再帶着阿媽一起跑掉。

    “還是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延續往日的生活。”阿史那博恆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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