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回道:“回崔公,並無。”
“那麼,可有陛下口諭?”崔希逸又問道。
“陛下只說崔公勞苦功高,賞賜幾件金銀器物,令在下帶來。”王維說罷,令隨從將賞賜器物帶上來,又令隨從退下。
崔希逸起身朝向擺在桌案上的十一件金銀酒器,行禮後再坐下問道:“這是陛下令我與將士痛飲慶功酒之意麼?”
王維只道:“請崔公拿起來看。”
崔希逸拿起一把金酒壺,左看右看,並無異樣。再將金壺反過來,看見底部有幾個小字,他仔細辨認,只見上面鐫刻一列小字:賜金城公主李奴奴景龍四年。
崔希逸略做沉思,就大叫一聲:“悔死我也!”喊罷,他哭拜在地。
宋通等人侍衛在堂下,聽到崔希逸不能自抑的悲聲,雖然喫驚,但是無令不敢移動。
文武官將趕緊將崔希逸扶到椅子中坐下。
崔希逸淚水縱橫,喃喃說道:“這是先皇賞賜金城公主和婚吐蕃贊普的陪嫁之物。後來,金城公主爲了兩邊和好,又把此壺託使者帶還大唐,即暗喻兩家都應顧念甥舅之情,不要妄動兵戈。
陛下令王御史帶此物來如此‘賞賜’,是斥責崔某不察那二人矯旨之意!崔某真是昏聵至極!”
王維勸道:“事已至此,再多傷痛也是無意,崔公還應振作。”
崔希逸只是悔痛:“金城公主尚健在吐蕃,或許因此事被吐蕃貴人們逼迫。她處境若是難堪,都是崔某之罪啊!”
其他文武官將也不斷勸解,崔希逸總是傷心、悔恨不已。憤怒之餘,他連聲叫道:“將孫誨帶來!”
孫誨被帶上大堂,崔希逸喝道:“孫誨!我對你不薄,你怎敢欺我!”
孫誨此時也不再恐懼,說道:“節帥,我的確是想快些出頭,向陛下述說了這裏情形。陛下雖然猶豫,但還是派中人趙惠琮與我前來,降口諭說查看實情後,再作商議。趙惠琮亦是急欲立功,就與我共定此計,卻也大獲成功。孫海該死,令節帥顏面無存。”
崔希逸大怒道:“我怎是隻顧及自己顏面!兩邊交戰,多少生靈塗炭,多少糧帛耗費其中!你這豬狗奴!怎敢矯旨發兵!班超、陳湯與甘延壽襲殺通敵國主、平定西域,是你這樣做的麼!即便是同樣的事,也須審時度勢,怎能一味模仿!來人,將他立斃杖下!”
身旁僚佐趕緊攔阻,近前低聲說道:“此事非孫誨一人所爲,那趙惠琮還在禁中當值,不可先行處置孫誨,以防變故。只須把孫誨押解進京,二人對質後,天下即皆知此事與崔公無關!”
崔希逸怒火萬丈,也只得忍耐當時,緩和許久才道:“來人,打他三十杖,先押在軍營獄中!”
孫誨被帶到堂外行杖後,再押回子城內的牢獄中。
崔希逸呆坐許久,再嘆道:“不殺此人,于軍中兵士如何交待?將士們苦戰一場,並無分毫賞賜。我爲官清苦,就是拿出全部家當,也不夠支應軍中酬勞啊。”
王維也跟着嘆氣,說道:“崔公清廉,只好從府庫中拿出些酒肉、米糧分給兵士。其他的也不敢動用,最多再多給幾件冬衣罷了。”
王維小聲說道:“人生於世,誰不想爲心願拼搏?大唐軍威鎮服萬邦,人人皆欲藉此獲得戰功,中人自然不例外。他們有功獲賞,也可以奉養親眷、澤被鄉里。”
崔希逸拍腿喝罵不停,也只是徒有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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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食才過,節度使府衙的側院裏,阿史那博恆看着一衆跟來的同袍,說道:“節帥有令,命我做傔史。我就更要嚴奉職守。諸位作爲傔從,還是應該再行挑選、安排。”
宋通等人一愣,心想“我們幾十人不都是來作傔從麼?”
阿史那博恆說道:“既然是節帥的侍衛,若是膽小怕事,或者不從我令,如何能夠盡責?而且,節帥身在涼州城內,也用不了這麼多傔從。如果出行或者上陣,再作補充!”
說罷,阿史那博恆就開始挑選人員。
宋通聽他的唱名裏,並未提及自己。他正納悶,阿史那博恆已經說道:“好了,先就這些人,其他人我自會分到馬廄、倉囤、兵械倉等處。”
達昂毋謙和段晏被分去了馬廄,陳暉被分去了倉囤作個錄事。宋通沒有聽到自己名字,連忙問道:“傔史,我也是要去馬廄了?”
“哦,忘了六郎,你就去兵械倉好了。”阿史那博恆輕鬆地說道。
賀遠至說道:“傔史,我也去兵械倉好了。”
阿史那博恆看着他,說道:“十一兄是捨不得宋六麼?”
“同袍情義,怎能割捨?宋六也是營中遵令、陣上勇猛的,還請傔史再斟酌。”賀遠至回道。
阿史那博恆看看兩人,思索片刻說道:“宋六兄行事多有刻板,傔從又是雜務頗多,我原本擔心他不能安心此職。但既然十一兄這樣說,宋六就留在傔從裏罷。”
達昂毋謙也說道:“傔史,我也想留在傔從裏……”
話沒說完,阿史那博恆已怒道:“那麼,你來作傔史!做事耽擱者,輕則軍杖、監禁,重責縊死、斬首!”
衆人不敢再爭辯,各自行事。
阿史那博恆看着衆人馴服的樣子,心中頗爲自得“行事只需嚴厲,否則何以於大漠立足?!就這樣決定了,我要回歸草原、大漠,去做真正的大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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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既無重大軍情,崔希逸也並未出城檢視各處軍營,傔從們就都只是做些雜務。比起在大斗拔谷的番值、勞作,衆人的確清閒了許多。
這天午時休息,宋通跟着陳暉正要出府,賀遠至趕來問道:“你二人去何處?”
宋通回道:“我已請示過節帥,前往獄中探看孫誨。”
“看他作甚,聽說過些日子就要將他解往長安。”賀遠至不屑地說道,“被他害得還不夠慘麼?”
“正因如此纔想去看望。他也是想像牛仙客那樣封侯拜相,實在是太心急了。”宋通略帶惋惜地說道。
“陳湯、甘延壽矯詔殺敵,那是在萬里之外的權宜之計。而且,後來漢朝天子也明令禁止此事再次發生。孫誨、趙惠琮這般,或許是自認爲看透了陛下的心思,哪裏知道天威難測?”陳暉說道。
“走罷,過去看看,也算是曾經的同袍。”宋通拉着賀遠至,幾人向府衙旁邊的牢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