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42章 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回到營房內,賀遠至暗想阿史那博恆的話,不禁躺在牀榻上輾轉發側。

    見賀遠至沉悶不語,宋通湊過來問道:“是阿史那又亂說話了麼?”

    “哦,不是。”賀遠至趕緊岔開話題,說道,“只是想念母親了。”

    “是啊,我們都是離家數千裏之遙,又幾年不得迴轉,怎能不想念呢?”宋通也嘆氣道。

    “宋六兄弟如何安排?是番值期滿回去麼?”賀遠至徑自問道。

    “我還是想在軍中立功,獲得出身。如果能夠穩定在這裏,還想着把父親、妻女及親眷們接來。”宋通回道。

    “宋六兄弟真是要立功邊疆了!”賀遠至見他這樣說,更不敢說出阿史那博恆等人的謀劃。過了一會兒,他嘆道,“我們誰又不是如此作想呢?”

    “無論是眼前,還是萬里,都是要建立功業的。像孫誨,他矯詔發兵雖然惡劣,但終究是時下的大勢驅動使然。”宋通笑道,“我前幾天又去看他了。”

    “還沒把他解往長安麼?”賀遠至問道。

    “還未,應該是查處中人趙惠琮的事沒有清楚,暫時不便將他帶至京城。”宋通說道。

    “我若有他那機會,也會那樣做的。”賀遠至嘆氣說道。

    “我若知曉,必會拼死阻攔你。”宋通笑道,“還是應該做個好人,堂堂正正地拼打出自己的天地來。”

    賀遠至沉默着,炭盆的火光映射在他身上,右手卻又不覺地在轉動左手大指上的銅環。

    宋通問道:“那個蕃兵不知怎樣了。”

    賀遠至緩緩回道:“我只祈盼仲朗士傑受了傷,養好了不再打仗,回去放牧。”

    “我們都有各自的運命,只得自己拼鬥!”宋通說道。

    “嗯,正應如此!”賀遠至回道。

    ~~~

    “十一,要做個好人!不要報仇了。”阿孃哭着,對他不停地說道,“你爹爹已然死了,我只想看着你好好活着。你真是闖過去當街殺死他,爲娘還能活命嗎?”

    “娘啊!太陽照着同一片土地,爲何我等總在黑暗中!”賀遠至悲憤地說道。

    ……

    “十一兄,十一兄。”睡在旁邊的宋通被他的哭叫驚醒,趕緊呼喚他。

    “哦,恕罪,恕罪。”賀遠至清醒過來,連連低聲致歉。

    宋通不再說話,翻身裝作睡去,心裏想着“十一兄遭此劫難,我若是能有出頭之日,定要爲他申辯!若真是那官宦強橫,必將其繩之於法!”

    賀遠至抹去淚水,閉着眼睛沉思。

    “父親不在,母命必遵。我必要做堂堂正正的丈夫!”賀遠至心道。

    再想睡去,又是睡不着了,他乾脆亂想起來。想着往日的戰鬥和屯田,一會兒是威風八面,一會兒是鮮血淋漓;一會兒是“神藥”療傷,一會是元旦宴飲;一會兒是宋通大叫“十一兄快跑”,一會兒是曹世宇說道“十一兄不作商賈太可惜了”……。

    想到這裏,賀遠至不由得暗自發笑,腦海裏卻突然閃過阿史那博恆神神祕祕地跟他交談的樣子。

    這個阿史那,爲了三百匹絹,就要冒着殺頭的風險,還拉着這麼多人蔘與,這樣賭運命,真是膽大無邊了。對啊,這三百匹絹還要這麼多人來分,又能分得多少呢?

    不對,也許他想偷盜的不止是十匹良馬,也許是三十匹,也許是五十匹……。他只是不敢和每一個參與的人明說罷了。

    近些日子,總見他夜半偷偷在院裏做抗寒活動,只是爲盜馬做準備麼?想到這裏,賀遠至更覺得睡不着了。

    許久,他想道“先不管他,改日再聽他怎麼講”但還是總是浮現阿史那博恆的不自然的神態。

    他真的要逃歸大漠麼?但裹挾馬匹、人員逃走,更是大罪了……

    賀遠至不敢再想下去,冒出一身冷汗。

    ~~~

    阿史那博恆躺在氈席上,也是不能入眠。

    原本,阿史那博恆以爲自己是天下最爲豪勇的武士,心裏若說是悲壯,那是不少的。但若說是自己瞧不起自己,只能是靜怡跟他說了那幾句話之後纔有的事。

    那日,自己被喚進去答話,卻只有靜怡站在院中。阿史那博恆看到靜怡看着他,立即就渾身不自在,手腳都覺得多餘,不知道放在哪裏、怎麼安排纔是。

    回答了靜怡問的幾句戰陣的事,兩人一時無話。

    “明明是節帥的三女兒,你怎麼稱呼十五娘子呢?”阿史那博恆實在想不出說什麼,就隨口問道。

    “十五是祖父輩的行第,都是充門面好聽罷了。”靜怡笑道,“你在漢地也很久了,這個應該是知道啊?”

    阿史那博恆也暗罵自己呆癡,又見她答得輕鬆可愛,不覺看着靜怡的笑容發呆。直到她臉紅垂首,他才覺得唐突,趕緊低下頭來。

    “傔史就要這樣在府衙內外閒逛下去麼?”靜怡低聲問道。

    阿史那博恆知道這是在逼問他對未來有何籌劃,就說道:“我要回到草原去,做那裏的大設!”

    靜怡雖然吃了一驚,倒也未加責怪,只說道:“不敢在漢地立功麼?”

    阿史那博恆聽着氣憤,恨恨地回道:“早先我也說是留在朔方,或者去西域的,但是莫名其妙地留在了這邊。現在胡餅雖然喫得飽了,但是立軍功遙遙無期,所以還想回去草原打獵!我阿爸、阿媽、弟弟都死在了那裏,我終究要回去報仇。”

    “你上次就說過了的,說是最遺憾的就是把弟弟的性命葬送了。只是,這卻也怪不得你的。”靜怡望着他,開解道。

    靜怡的眼神,既有阿媽的溫柔,也有弟弟的崇拜,還有一絲阿爸的威嚴。阿史那博恆看在眼裏,鼻子發酸。他悄悄地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抑制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要是我們一起騎馬打獵,恐怕都追不上你吧?”靜怡笑着說道。

    “最好的騎手,也被我遠遠地拋在身後。”阿史那博恆自豪地說道。

    “嗯,那是自然的了。”靜怡低聲說道。

    阿史那博恆暗罵自己“明明靜怡的意思是要和自己在一起”就再接着說道:“阿史那願意護衛你,去任何地方。”

    靜怡又是感動地說道:“我還能去哪裏?不過就是在後宅這裏,畫地爲牢地發呆罷了。”

    “爲什麼你願意在這裏‘坐牢’?”阿史那博恆問道。

    靜怡也不嘲笑他的不解,傷心地說道:“我怎麼能夠真的撇下父親、母親,與你去到草原打獵呢?”

    阿史那博恆也沒有說辭,兩人呆立着。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靜怡念道,“阿史那,你慢慢背下來。”

    阿史那博恆就像一隻聽話的羔羊,笨拙地背誦着。

    “好,不要忘記了。每天都說幾遍就不會忘記了。”靜怡臉上微紅,笑着說道。

    “好的,阿史那不會忘記的!但是,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呢?”阿史那博恆問道。

    靜怡難以啓齒,只說道:“你背下就是了。若是記得我時,就說一說。”

    阿史那博恆再叨唸幾遍,終於還是難以理解其中含義。但見靜怡頗有羞赧,也不敢多問,阿史那博恆只得暗恨道“阿史那原來是這樣無知的,連這美麗娘子說的幾句話都聽不懂!”

    ……

    阿史那博恆不禁又暗自叨唸了一遍,再想到自己就此疑問去請問陳暉,只說是聽有人唱的歌。陳暉笑道:“這是男女愛慕,期待相會的歌。”

    聽到這樣的回覆,阿史那博恆不再理他,默然轉身走了。

    “還用再說嗎?這樣淺顯的語句,認真些也就想明白了。獨自念着,也是心跳不止的。”阿史那博恆嘆道,自己本來只是想着儘快迴歸大漠,但靜怡的善良與癡情又使得他割捨不下。

    “好煩躁啊。”他又翻了個身,心中想道“原本都是躺下就睡着的,怎麼現在成了這個樣子?是最令自己着迷的靜怡深情的眼神!有阿爸的威嚴、阿媽的溫柔,以及弟弟的崇拜之情的眼神!那就帶着她一起走,她要是不願意怎麼辦?”

    阿史那博恆居然發現眼角有溼乎乎的水液積存,趕緊抹去。“原來想念阿爸、阿媽、弟弟,都不敢流淚的。今天這是怎麼了?”他暗罵自己道。

    氣憤着自己的軟弱,阿史那博恆乾脆想道“不走了!明日裏把儲存的糧、肉取出來,和賀遠至、宋通喫掉。”這樣想着,他居然很快睡着了。

    悲情滿懷的阿史那博恆,面對癡情自己的崔靜怡,心中的糾纏、糾葛,該怎樣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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