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兩人忙碌許久,拉姆不停地向木碗中的熱粥吹氣,希望它儘快降溫,可以趕緊餵給這個兵士。
覺得粥溫合適,拉姆小心地把木碗湊近兵士的嘴邊,但見熱粥只時流出他的嘴角,並未進入他的腹中。
“阿媽,這個唐兵不喫奶糜粥啊。”拉姆無奈地說道。
“是你的青稞面放得多了些。”美朵笑着說罷,想了想又說道,“還是先喂他羊奶漿罷。”
過了一會兒,拉姆又說道:“他還是不喝啊。”
美朵走到火堆前,暗暗祝禱竈神,又對拉姆說道:“他躺着不願意喝,怕弄髒了衣服,我扶起他,你再餵給他喝。”說罷,她坐在毛氈墊上,將唐兵的上半身扶起來,自己再用力抵住,就示意拉姆過來喂他。
拉姆拿着裝了羊奶漿的水袋,湊近唐兵的嘴脣餵給他。看着奶漿再次流得到處都是,她說道:“還是不喝。”
“我自己來。”美朵說罷,把唐兵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拿過拉姆遞來的水袋,又說道,“這奶漿也太熱了,這個人會被燙壞的。”
晃盪了一會兒,覺得奶漿的溫度合適了,美朵又給唐兵灌下,只見奶漿仍是四溢。拉姆舔着嘴脣說道:“要不,還是我先喝一點罷。”
“彆着急,羊兒在雍仲山神的護佑下,會不斷產奶,拉姆也會有羊奶喝的。”美朵笑着說道,“這個人還是喝了一點的。”
把這個兵士重新放平,讓他躺好,美朵就又再忙碌照顧朗納森,免得他不停哭鬧。稍微停下手中的活計,美朵就又想起了仲朗士傑。
“仲朗除了脾氣很大之外,人是很好的。脾氣大,也是裝作大男子漢的樣子罷了。周邊的人都說他敬佛心誠,還很聰明。好幾個人和他爭辯佛旨,都是講不過他的。仲朗士傑卻說道‘我還是最勇敢的大蕃武士’!”美朵想起仲朗士傑的話,暗自發笑。
披着鎧甲,挎着腰刀,手持着長槍,他那威武的神態,真的令人畏懼。彷彿騎在馬上的他,可以爲貴人們去征服整個世界。但是隨着他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他似乎也越來越疲倦了。
原先每次戰鬥回來,他都是要大聲和拉姆講着外出的見聞,後來就逐漸少了……。
想到這裏,美朵看看仍在緊盯着那個兵士的拉姆,躺在這個兵士身邊酣睡的朗納森,不禁暗自落淚道“現在,我的聰明、勇敢的仲朗,你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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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六是動了一下!”嵬飛猿隨着段晏的目光看去,盯視了許久說道。
“快,快去找醫工來!”仲雲慶急忙喊道。
不多時,醫工走進帳中,檢視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他失血過多,恐怕是難以還命了。”
“他剛纔真的動了一下的。”陳暉急切地說道,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不知道‘迴光返照’麼?或許他陽間的時刻不多了。”醫工雙手合十說道。
阿史那博恆流淚說道:“等他不再動時,就擡走罷。”
“傔史,明明他還動了一下,怎麼要擡走呢?”段晏此時也不再懼怕阿史那博恆,壯膽說道。
“漢人本就繁瑣,還要把屍體運回故鄉。你們又是不停糾纏!時日耽擱久了,再把他運回千里之外的家中,恐怕腐爛得連筋骨也不剩了。”阿史那博恆怒道。
“看到了麼!”陳暉抹去眼淚,驚喜地喊道,“又動了一下!”
醫工也看到宋通仍有動靜,趕緊說道:“藥物都已用罷,那就找些奶漿、米湯餵給他試試。若他能嚥下,就是能夠還命。否則,就儘快處置屍體罷。”
陳暉趕緊找來米湯,裝在水囊中,放在宋通嘴邊慢慢灌進。
宋通也正在口渴,又覺得陳暉小心翼翼地往他嘴裏倒灌,實在是不解氣,恨不得自己搶過來一飲而盡。但不僅身上乏力,就連嘴巴張開也是不能,他只得任米湯隨意流淌。
醫工在旁邊看着直搖頭,陳暉和段晏哭道:“宋六,多喝一些啊。”
阿史那博恆說道:“多喝?我看都倒進他脖領裏去了。”
宋通聽見,暗道“阿史那傔史也在嘲笑我,再若是讓十一兄看見,還不過來打我幾下麼?”就使出渾身力氣,吞嚥了一點湯水。
“真的動了。”醫工看在眼裏,連忙說道,“那就找人看護好!就先喂些湯水,再逐漸加些麥粟,看看他能否活命罷。”
陳暉、段晏答應不停,仲雲慶、嵬飛猿也是頓覺放心。
“漢人真是麻煩啊,死都死不痛快。”阿史那博恆嘆道:“死掉原來這麼難啊。我在戰場上看到,都只是一箭、一槍,就倒地不動了的。”
仲雲慶喝道:“還在說這些,是同袍麼?”心中想道“若不是十一兄戰場救護,宋六早就沒命了。說不定十一兄用的不是軍中的藥,是我那幾包‘神藥’呢。”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阿史那博恆唸叨着。
“你還在說那相會的詩做什麼?”陳暉不耐煩地說道。
“我每天都要背一背,你們背佛經不也是這樣唸叨麼?”阿史那博恆不服氣地說道。
“這也不適宜在此處唸誦。”段晏說道。
“好罷,我出去唸了。”阿史那博恆走出營帳,心裏仍在叨唸“美麗善良的淑女,令我在城角等候。或許有意藏身不見,使我焦急徘徊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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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殺死了賀遠至,阿史那博恆雖然傷心。但想到賀遠至冷冷盯住自己時嚇人的眼神,他只得不斷安慰自己。
“賀十一若是在身邊,我或許還沒有走出涼州就被他殺死了。他雖然說讓我走,但我一個人怎麼能夠走出北面或者東北面,那連綿的沙磧、荒澤呢?既然他阻攔我回歸大漠,我也只好這樣做。十一兄,如果阿史那能活着迴歸大漠,立即就祭奠你!”阿史那博恆心中暗歎道。
“那日,自己要箭射他時,手也是不停地顫抖。聽見他不斷叫着自己的名字,本來也是心慌。但不知怎麼,手指一抖,箭卻就此射了出去,倒也沒有用上全部力道。他還穿了衣甲的,應該不會被射死。可是,自己過去看時,他分明已是沒有存活跡象的。
哎,怪也只怪阿史那力道太猛了,隨意一箭,誰能抵住呢?還是死了罷,不要讓我再受折磨了!”阿史那博恆一邊暗想,一邊不斷給自己鼓勁,“這樣就好了,再有誰攔阻我,一樣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