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57章 莫要愁苦悲傷
    宋通身上的傷口還有些隱隱作痛,但他還是堅持上馬緩行,以期待傷勢恢復得快一些。他心想“真希望快些好起來,再去殺敵!也就能夠去打探到十一兄的確切消息。”

    阿史那博恆看着在校場內騎馬緩跑的宋通,心道“宋六負傷過重,很有可能就此廢掉。我也就不必再擔心他,阻攔我回歸大漠了。”

    渾天放接到阿史那博恆的指命,將傔從們都聚集到一起。阿史那博恆見衆人已經到齊,掃視一下後,說道:“前次大戰,我方仍獲大勝!軍府的司勳參軍那裏已經計較清楚,我們傔從也被分到每人賞絹兩匹!”

    本以爲衆人應該歡呼雀躍,但見他們並無很是興奮地神態,阿史那博恆只得掃興地說道,“至於賀遠至,雖然不能查清他的屍體下落,但還是要通告諸位:賀遠至叛逃吐蕃,生死不明!若半年內沒有捉到或是迴歸,節度府衙權當他是失蹤兵士,不再處置;若他回來或被捉獲,即刻斬首!”

    宋通正站在一邊旁聽,此時聽到他的話,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宋通疑惑地搖晃一下腦袋,並未覺得異常,立即大聲質問道:“十一兄生死不明,誰說他是‘叛逃’的?”

    仲雲慶也怒道:“阿史那,是不是你和十一兄有過節,才這樣發下敕令的?”

    阿史那博恆大怒道:“我與賀十一比你們情義要深得多!但他在戰陣的事,是我,還有幾個兵士親眼所見,我怎能說謊瞞報軍府?我又能瞞得住嗎?!不必爭辯,我剛纔所言即是牒令!”

    宋通此時體力不足,大喊也喊不出來,只得憤怒地說道:“十一兄與我說過,他還有家仇未報,怎麼可能叛逃?他那樣的英雄,又怎麼可能叛逃!”

    “什麼大仇?只有你知道,別人又如何相信?也不妨說出來聽聽,或者他偷偷報仇去了,也是可能的。”阿史那博恆慢悠悠地說道,“宋六是要我這樣去報司勳、司兵等處,去報節帥嗎?”

    陳暉趕緊低聲對宋通說道:“千萬不要再節外生枝。”

    宋通忍耐不住,再次喝道:“我自會去司勳、司兵處請示!”

    “好,既然不聽我令——你負傷過重,恐怕已是不能再經戰陣,我立即就調你去昌松縣,去山溝裏守戍堡!待番值期滿即可返鄉,可以麼?反正都是爲大唐守邊!”阿史那博恆也怒道。

    “好了,好了。”段晏見情形不對,連忙勸阻道,“傔史先不要急,宋六也冷靜一下。人又不是傔史弄沒的,傔史也是着急了好久。但是軍籍裏面有賀遠至名姓,現在找不到人,又有人的確看到他和蕃兵一起,只好先做這樣的處置。我們都相信——日後若能夠辨別清楚,自當還十一兄公道。”

    陳暉也只得勸說道:“正是,正是,都不要急。”說罷,他拉着宋通走開。仲雲慶、嵬飛猿不敢再爭辯,但還是憤恨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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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多日的擦拭,在美朵和拉姆的精心照顧下,賀遠至覺得精力恢復得很快。

    見美朵端着清水來爲自己擦拭,賀遠至頗爲難堪,掙扎着要自己擦。美朵把他的手推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應該給你擦洗一番了,實在太臭了。”美朵笑着說道,“傷口處還是碰不得的,只好我來幫你。”

    賀遠至實在難爲情,只得閉上眼睛。他心裏卻總浮現着這兩人近些天耐心地照料自己,感動萬分,又恨自己仍是不能行動,無法立即報答。

    擦拭到手臂時,抹去了唐人手上的血污,美朵和拉姆都愣住。兩人已發現了他左手大指上的那枚銅耳環。

    拉姆拿起賀遠至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小手中端詳許久,不禁高興得跳了起來,說道:“這是阿爸的耳環!他肯定知道阿爸在哪裏!快讓他好起來,去找阿爸回來!”

    美朵仍是坐在一邊發呆,拉姆過來坐下問道:“阿媽,怎麼你不高興?”

    “我後悔爲什麼要把他從野牛谷帶回來!”美朵落下淚來,恨恨地說道,“是這個唐兵殺死你阿爸之後,搶了他的耳環戴在自己手上。山神靈驗,讓這個壞人落在了我的手中。”

    說着,美朵取下賀遠至大指上的銅耳環拿在手中,再從腰間拔出匕首,刺向他的脖頸。

    賀遠至望着美朵,不知道這個女人爲什麼突然面色難看,還拿匕首要刺他。又看着美朵搶走那枚銅耳環,他就掙扎着說道:“還給我,那是仲朗士傑給我的,他不讓我取下來。”

    拉姆抹着眼淚說道:“他好像在叫阿爸的名字。”

    美朵哭着說道:“還管他說什麼?你抱着納森先出去。我殺了他,把他拖出去,你們再回來。”

    拉姆趕緊抱起納森,但心中畢竟不捨,還是邊往外走邊嘟囔着說道:“但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美朵本來也是渾身顫抖,此時也冷靜了下來,將匕首丟在一邊說道:“你還是去叫瓦哥本過來罷。他聽得懂漢話,再問問這個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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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哥本大致問清了賀遠至的敘述,美朵聽得坐着發呆,說道:“我是聽仲朗說過有一個唐人用匕首交換了他的耳環,只是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巧,能夠在這裏遇到這個人。這個人倒底是叫‘何元遲’還是叫‘朗仲’?還是朗仲好聽,我就叫他朗仲了。”

    止住心中的驚慌,美朵轉過來又看着賀遠至,悲傷地問道:“你們是兄弟,爲什麼還要殺來殺去的?”

    賀遠至聽了瓦哥本的翻譯,就說道:“我們兩個沒有殺來殺去的,是兩邊的貴人們殺來殺去的。哦不,是貴人們要我們殺來殺去的,是你們吐蕃總是侵犯我們的。”

    瓦哥本聽着惱怒,喝道:“我們要去天竺,我們要去大食,我們要去突厥,爲什麼不讓我們去?去年不是你們背盟的?”

    賀遠至憤怒地說道:“那也是因爲你們侵佔小勃律國在先!經過我們的屬國可以,爲什麼你們要佔領?”

    瓦哥本怒道:“他們多是象雄人,爲什麼他們不能變成我們的屬國?”

    “不止是象雄人,還有其他族屬的!是他們的王子願意做我們的屬國的!”賀遠至恨恨說道。

    美朵看着兩個男人激烈地爭吵,連忙勸說道:“瓦哥本,你只告訴我他說的話就行,怎麼你跟他吵起來了?”

    瓦哥本氣憤地說道:“若不是你在這裏,我早就殺了他了。”

    美朵笑着說道:“那樣你就很英雄了?他只能躺着不動的。再說,他是仲朗士傑的兄弟。他們兩個在戰場上都沒有相互殺害,你爲什麼要那樣做?”

    瓦哥本氣憤地說道:“好了,不跟你講了,這個唐兵要說的你都清楚了。都是他自己說的,瞎編胡說也有可能。這個人能當你的奴隸嗎?我看不像。”說罷,他氣呼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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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朵看着賀遠至說道:“你既然是仲朗的兄弟,我還是要救你的。只是‘何元遲’這個名字不好聽,我以後就叫你‘朗仲’。好麼,朗仲?”

    賀遠至聽她似乎是在說自己的名字,就認真地說道:“我叫賀—遠—至。”

    “朗仲。”美朵自顧說着,再繼續給他塗抹酥油,“朗仲,趕快好起來,去找我的仲朗!他如果沒死,你們就在這裏做兄弟,我用十隻羊才把你換回來的,你可不能偷偷跑了;他如果是被唐人俘虜了,你就去換他回來。”

    拉姆聽着美朵的喃喃自語,不知不覺地和納森一起睡着了。

    賀遠至望着昏暗的篝火的光暈裏,如女神一般的美朵,心中萬分感激,只是仍然堅持說道:“我叫賀—遠—至。”

    美朵給這個唐人擦好了,再摩挲了許久那枚銅耳環,就重新給他戴了回去。再爲他蓋上羊皮被,自己也洗了手,就把瓦盆裏的水倒出門外去。

    滿天的星斗彷彿就壓在頭頂上,美朵呆呆地仰望着夜空,暗自祈禱道“仲朗,快回來罷,我和孩子們都想你了。”

    賀遠至躺在氈帳裏,聽着外面的美朵低聲唱着歌謠。雖然聽不懂曲辭,也能聽得出來,那歌聲裏蘊含着的深深的憂傷和祈盼——

    “莫要愁苦悲傷,我已卜卦神靈。賜你吉祥如意,永遠快樂安寧;莫要愁苦悲傷,我已卜卦神靈。賜你闔家安康,載歌載舞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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