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又是跟那些‘惡神’一起喝酒,喝得忘記了時辰。”李氏埋怨地說道,“又是他乖戾,偏要禁足你。若我們同在他的身邊,也好過在這裏着急。”
“父親既已知曉將要調走,這是捨不得離開此地,捨不得離開那些將士。分別致意,也是應該的。”靜怡耐心說道。
“再有不捨,也須知道這裏也是緊急啊。”李氏坐下又站起,焦急地說道,“陛下的制詔已經到來涼州,當今約規是見詔立即啓程,絲毫不得遲延。這可如何是好!”
“畢竟父親沒有親自見到詔書,耽誤片刻,也算不得違命的。”靜怡跟着李氏身旁,不停勸解道。
“是啊,但是派出去通報的斥候已有兩撥了,不知遇到了你父沒有?”李氏只是轉圈着急。
“回來了!”一個侍婢進來報道。
“在哪裏?快讓他去府衙大堂接旨啊。”李氏急道。
“剛有個段姓傔從回來,急匆匆地跑到長史那裏取了牒令。他們並未說明緣故,只說是崔大使還要到涼州東邊長城那裏巡看一番,就又走了。”侍婢答道。
“怎麼還要亂走!沒告訴讓他報知大使,這裏有奉旨中使在此等候麼?”李氏焦急地說道。
“已有人告知了的,想必很快回來的。”侍婢答道。
“如此,母親即可安心。”靜怡再勸道,“父親不久即回。”
“他若知道陛下詔書在此,敢不回麼?”李氏生氣地說道,“好了,我們趕快收拾行囊,說不定是立即啓程的。”
“好。”靜怡笑道,“反正爹爹爲官清正,沒什麼物什操心,只有幾箱書卷、衣物要帶走。”
李氏也嘆氣道:“這哪裏像是萬里疆域的節度使啊,幾卷書、幾件官服,騎着馬隨意來去的。”
“也還是母親輔助得法,爲官清正不應該就是如此麼?”靜怡笑道,“我看真要是爹爹拿些賄財,你們都要睡不安穩呢。那又何必呢?”
“千萬不敢亂講,被你爹爹聽見還了得!”李氏連忙說道,“快去收拾罷。”
“喏!遵母親令!”靜怡模仿兵將領命答道,笑着跑去收拾行囊。
~~~
四下裏沉寂無聲,相比剛纔的震耳欲聾,賀遠至彷彿覺得不知身處何處,腦海中一片茫然,那金鼓聲還在杳渺未去。
他不禁想起戰場上,你來我往的拼殺,兵將們的怒吼,馬蹄有力地蹬踏……。“十一兄,快跑!”宋通衝着他大喊着。當時自己是聽見了的……
幼時的記憶浮現出來,賀遠至暗歎不已。
冤情,誰沒有冤情呢?
走路摔了一跤,就要怨天怨地,要是摔破了衣服,更是叫苦不迭;交給村頭鄉正的糧帛,莫說少了一升半尺,就是晚交了幾日,木杖也會隨時落到背上;行商遇了盜匪,坐賈碰上賊偷;女子未逢良人,男子不得佳偶;武人身死戰陣,文士遭貶讒訛;甚至帝王爭於兄弟,妃後鬥於紅顏;飛禽驚弓而死,走獸陷阱哀亡;日月隱於雲霾,花草沒於塵土……
若論冤情,哪個不冤呢?美朵的死,恐怕連冤情都無處可訴。甚至不知道善良美麗的她,死於誰手……
瓦哥本低聲說道:“累了麼?我替你抱一會兒納森罷。”
賀遠至也覺得手臂發麻,將納森遞給他。納森本來不再哭鬧,此時卻又喊叫起來。
瓦哥本笑道:“你們真是一家人。你這樣面貌兇惡,納森卻被你抱得開心,只好就勞累你一人了。”
賀遠至剛要答話,山上已走下來幾位本波師。
瓦哥本上前交談後,告訴賀遠至道:“那邊開始天葬了。”
賀遠至頓時淚如雨下,手中更是抱緊了朗納森。
賀遠至哽噎着對納森喃喃說道:“納森,你阿媽就在那裏,她就要到天界去了,去侍奉山神去了。但是,她仍然會求山神,求諸神,保佑你和拉姆的。你們快些長罷,長高了就到山林裏去。你們的阿媽,美朵的魂靈就在那裏。你們的長大,是她求告山神、求告諸神護佑的。”
納森卻笑着看着賀遠至,咿咿呀呀不知道嘟囔着什麼。賀遠至心裏生氣,心道“你這娃娃,怎麼聽不懂我的話,看不到我的傷心呢?”,又指着山坡上的密林,對納森說道:“你阿媽從那裏升去天界了。”
朗納森拍手叫道:“阿媽,阿媽,阿媽,”
~~~
“來啦!來啦!”烽樓上的兵士大喊道。
崔希逸等人轉頭望向西方,並未見到段晏回來。阿史那博恆喝道:“什麼來啦?”
“是去白山戍堡的軍將回來啦!”兵士指向東面,然後揮動手中長槊上掛着的旗幡,不停大聲呼喊,“快點!快點!”
崔希逸看到牆那邊飛起塵土,連聲喝道:“快讓他上城來見我!”
那軍將跑得氣喘吁吁,上得烽樓,眼見崔希逸,連忙施禮問道:“節帥,什麼事這樣着急?!”
崔希逸怕盜馬事擴散出去對自己聲名不利,只喊道:“不必多言,快打開柵門,我等過去追那馬羣!”
軍將命令兵士打開柵門,還不及再問,崔希逸一行立即穿門飛馳而過。
軍將大喊道:“節帥,要我等追隨麼?”
“不必!”阿史那博恆喊道。
掃視一下地上紛亂的馬蹄印,阿史那博恆又喊道:“是往東北面去了!”
宋通等人查驗後,迅速追趕。
~~~
曹世宇眼睛瞪圓,不停地喝令契苾烏及、可斡朵利等牧丁、伺丁,拼命從東北方向,穿過河道草澤後,再折向正北逃竄。
馬蹄紛踏,濺起一朵朵水浪,在夕陽下如同血水四濺。
“快跑,慢了都是死!”曹世宇喊道。
可斡朵利大喊道:“曹阿兄,馬羣總是亂跑,不好歸攏方向!”
“你只想着是死是活就好了!”曹世宇惡狠狠地說道,“只要驅趕頭馬即可!其它的,就是掉隊,也會自己跟上來的!使勁鞭打!快!”
“好!”契苾烏及喊道,抽出橫刀,突然劈向曹世宇。
曹世宇覺得身旁馬匹逼近,扭頭一看契苾烏及衝來,迅速撥動馬頭,躲開了這一刀。
他立即喝問道:“契苾,不想活了麼?”
契苾烏及氣憤地含着熱淚說道:“你殺了陳阿兄,還他命來!”說罷,又是一刀劈來。
曹世宇再次躲開,再說道:“不殺他,我等還能跑得出來麼?”
“不要再亂說了!知道你是和阿史那早已謀劃好,不就是等着此時的麼?陳阿兄死得好慘!”契苾烏及咬牙切齒地說罷,再揮刀砍來。
“好罷,你想死,我只能成全。”曹世宇恨恨地說道,“只是漠北沒有你的身影了。”
“是沒有你們的魔影!”可斡朵利也縱馬上前,大喝道:“宋阿兄必擒你等!”
曹世宇大驚失色,趕緊呼叫其他兵士道:“快攔住殺死這兩個小奴!否則都是出不去!”
那些叛兵擁了過來,契苾烏及和可斡朵利拼死抵擋。
可斡朵利一邊拼打,一邊對契苾烏及喊道:“要你再等一會兒,做什麼着急?”
“實在氣不過了!這樣也可以拖延他們,等宋阿兄他們來!”契苾烏及喊道。
兩人依靠上好的馬術來回奔走,雖然不敢過分拼打,但也不讓叛兵輕鬆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