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急忙喝令行列止步,再叫來醫者又是一番診治。
靜怡和李氏戴着幃帽,圍在崔希逸身邊。
李氏握着崔希逸的手,哭泣着問道:“現在感覺如何?”
崔希逸從昏迷中醒來,微笑着說道:“並不要緊,不要停下,早些趕到驛站休歇也好。”
孫誨遠遠看着,又是一陣狂笑。
李氏實在忍不住,要衝過去喝罵,崔希逸拉住她的手不放以阻止。
李氏只得對身邊的宋通說道:“宋傔史,孫誨無禮,你等豈能旁觀?務必阻止!”
崔希逸笑道:“他還能把孫誨的嘴堵上麼?”
宋通只得施禮說道:“我就看押着他,遠一些跟隊而行。”
崔希逸示意可以,傷口再發疼痛,就又閉目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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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漸漸升高,看着眼前無邊的沙磧,阿史那博恆又焦煩地問道:“走得對麼?”
“對的。”曹世宇回味着說道,“我親眼看過段晏偷出來的地圖,不僅標註的路線沒錯,就連偶爾的草澤水泊都分毫不差。要不,水袋裏的水早就喝乾了。”
“那就好,乾糧還是省着喫。”阿史那博恆說罷,又擡頭看看散發着火焰一般光線的太陽,只覺得頭腦發昏。
渾天放以手遮額看去前方,嘶啞着嗓子問道:“下一個水泊還有多遠?”
“你看前面,那些晃晃悠悠的地方就是了。”曹世宇手指前方說道。
“哪有啊,那是熱氣蒸騰的樣子罷了。”達昂毋謙望了許久,舔舔乾渴的嘴脣後,哀嘆着說道。
“忍着點罷。”曹世宇看着他說道,“再走幾日,連舔嘴脣的力氣可能都沒有了。”
渾天放脫掉外袍,赤裸着臂膀,感覺有一絲風吹在身上,心生一點愜意。
“快穿上罷,等下就把皮膚曬裂了。”達昂毋謙趕緊說道。
渾天放只得再把外袍披上,再嘆氣說道:“這條路對不對啊?這樣一直西北而行,恐怕要走到金山去了。”
曹世宇笑道:“你還知道金山,也是看過地圖了。那裏遍地都是金子,遍地都是美女,遍地都是……”
“你以爲我真的不知道麼?也只是出產些銅鐵礦石罷了,還不都是些遊牧的人們在那裏。”渾天放攔住他的繼續亂說。
“嘿嘿。”曹世宇笑道,“看馬的腳力,我們要往西北方向走大約三兩天,然後再向正北走。大約再走三五天,看到左面的天空有大羣的鳥兒亂飛,就是到了與居延海平行的地方了。”
暢想着說罷,他再滿是恐慌地接着說道:“千萬不能走得過近!居延海那邊是同城守捉軍駐守的,絕對不敢靠近。看到鳥羣,我們再向東北面翻過幾座沙山,就到了真正的草原了!”
“穿越沙漠,馬匹也受罪了。不知道能否找到沙漠裏面的水澤?”達昂毋謙狐疑地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是能把宋六的駱駝搶來就好了。”曹世宇遺憾地說道。
“好意思說麼?你連命都差點丟在他手裏,還敢說搶他的駱駝的話。”達昂毋謙嘲諷道。
“不怕,沙漠裏有野羊、獺鼠之類的走獸,捉來喫也是可以的。”曹世宇也不理會他的嘲諷,呵呵地笑着說道。
“是野狼罷!”渾天放又打斷他的話。
“不要亂講話了,只能多費水。”阿史那博恆喝道。
“阿史那,我們躲在哪裏先避一下這烈日罷。再走下去,恐怕不是被曬死,就是被烤熟了。你不是說,晚上多趕路的麼?”曹世宇也堅持不住了,央求道。
幾人四顧茫茫黃沙,都不再說話。
頂着烈日,忍耐着沙漠的炙烤,幾人默默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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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遠至聽了仲朗士傑的體悟,心裏也很難受。
哀嘆一聲,他對仲朗士傑說道:“你繼續說罷,仲朗兄,賀某聽着。”
“我們之間,又更與突厥人,與回紇人,與勃律人,與鐵勒人,與突騎施人……,這樣不斷拼殺到底是爲了什麼?法律?王令?奴隸妻妾?到底是什麼呢?”仲朗士傑悠悠說道,“都不是,是爲了能夠飼養更多牛羊的草場,爲了種出更多糧食的田地!”
說着,他的語氣嚴厲起來:“是我們心裏隱藏的魔鬼,不時地召喚我們,聽從它的指令,使我們茫然地把自己的一雙應該站在草場、田地的腿,邁向未知的兇險的遠方;莫名地把自己的一雙應該拿着馬鞭、鋤頭的手,緊握起冰冷的刀槍,去殺戮那些不讓我們在他們那裏放牧的人。”
賀遠至聽得不止是詫異,而且震驚。他慌忙對瓦哥本說道:“你快不要讓他再說了,我聽都不敢聽。”
瓦哥本與仲朗士傑交談了幾句,說道:“你不必擔心,我也不會出賣仲朗士傑的。他跟你講幾句他的心裏話,你聽着如果覺得不好,或者不對,可以與他爭辯,也可以不理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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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走着,孫誨只是大叫不止,狂笑不停,似乎真的已經瘋癲。即便又捱了几杖,他也只是稍歇,然後接着狂躁地亂叫。
好容易盼到一行人喫些飯食,崔希逸卻也喫不下去,就簡單喝了一點粟米粥。
他正在閉目養神,孫誨又突然大叫:“‘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曹阿瞞果然虛僞!禰衡如何說?!”
崔希逸忍不住站起身,緩慢地走至孫誨面前,看着他說道:“孫郎何必如此?你大志未成,卻也怪不得我。我若早知,是絕對不會發兵的!你也應知——開戰之後,我們獲取的是功名,戰場上倒下的是黎庶!”
“還說這些?婦人之仁可帶兵乎?萬里疆域能安寧乎?”孫誨不屑地說道。
“‘孫子曰,上兵伐謀……’”崔希逸話未說完,孫誨卻裝作睡覺,再也不搭理他。
崔希逸氣得顫抖,也只得走回車上稍歇。
再次出發,孫誨又是吵鬧不停。吵得累了,自己好歹休息一會兒;那邊的崔希逸在車中痛苦難捱,李氏和靜怡憂心忡忡。
雖然看着崔希逸迅速衰頹,一行人也只能照常趕路,不敢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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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遠至心裏想道“仲朗兄篤信佛教,有這樣的感慨和頓悟也是很好的事。我本想獲得勳階,報得父仇。現在美朵雖然逝去,也說過不要我再上戰陣,仲朗兄又這樣說,我怎能不聽從?也罷,先把仲朗兄的傷服侍好了,我再去找拉姆。”
想到這裏,賀遠至說道:“就聽仲朗兄的,我不再上陣了。就待在這裏,先服侍仲朗兄把傷養好。”
仲朗士傑點頭微笑,瓦哥本也用讚賞的眼光看着他。
氈帳外,傳來青驄獸偶爾發出的不耐的嘶吼聲。
賀遠至聽在耳中,心裏不免仍有些悵然“我舉長槊,揮橫刀,拉強弓,挽硬弩,現在看來,都已是昨夜夢幻了。我還連帶着害死了阿嫂美朵和索敏達,拉姆也丟失了,這都是我得罪過。宋六等兄弟,只好暫別了。我與軍營的因緣已然結束,就踏實呆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