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189章 重山翻波浪
    程維接到荊州軍府的敕令,無奈地對衆人說道:“必要斬殺首惡方可!”

    宋通聽了沉悶好久,猛地站起身喊道:“好!那我就與黃玉章同死!”

    程維默不作聲,突然令道:“來人,將宋通綁了!”侍衛們一擁而上,將宋通捆縛起來。

    宋通也並不掙扎,只是大笑不止:“以我之死,能夠平息朝廷與蠻人的戰事,正是‘重於泰山’!宋某何惜此身!”

    程維卻又喝道:“將他嚴密看押!”

    宋通聽了急得不斷大喊道:“經略使,就殺了宋某!”沒喊幾聲,他就被連推帶搡,押送到旁邊帳中。

    程維再次下令道:“擊鼓!”

    崇山峻嶺中,立即就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鼓聲。山中,也傳來“嗚嗚”的蠻人吹響的號角聲。山內山外,立即就使人感到大戰又是即將來臨的氛圍,所有人都不覺得握緊了手中的刀槍,警惕地巡看着四處。

    “闢出山谷空地!各隊上山警戒!”斥候到各營傳令道。

    章途安只得帶隊,到半山腰處持槍警戒。山林中,隨處可見官兵的各色旗幡,在樹木中現出斑駁的色彩。

    山谷中的各鄉村民村婦,也都被鄉正里長敲鑼擊鉦地召集過來,圍看斬殺黃玉章的行刑過程,以儆效尤。

    山谷中清理出來的空地中,已經設立好香案,又燃起了大堆篝火,而山嶺間安靜異常。程維冷笑道:“不動刀兵,怎能令蠻夷懼怕!不如此,怎彰顯大唐秩序!”

    他走近香案,焚香、燃燭,敬告天地神靈已畢,轉身對着密密麻麻的人羣喊道:“朝廷恩德,蠻夷不化。騷動鄉里,實不可忍。撫令不從,嘯聚山林。必斬首惡,以儆效尤。從賊必順,兵禍能息!現在已近新年,正是去舊迎新的好時候!”喊罷,他剛要下令行刑,就見一老者顫巍巍地走上前來。

    程維拱手道:“老翁有何見教?”

    老者回禮說道:“此地雖然蠻荒,但也有鄉俗:若是親喪事,必有粗野儺戲伴上。請經略使容情,讓黃玉章死得心安。”

    程維問了詳情,笑道:“也好,我們一起觀看。”又令各處警戒嚴加提防後,他坐在侍衛當中,觀看蠻人風俗。

    村民先在場地中鋪上燒紅的木炭,就吹響了牛角號,鼓聲、銅鑼聲也隨之響了起來。衆人正覺得奇怪,圍觀人羣已分開一道,十來個土人、苗人,戴着儺戲面具,走進場地中。

    他們對着程維端坐處施禮已畢,開始舞蹈歌唱。

    程維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麼,心想“無非就是娛神之戲罷了”。既然是鄉土風俗,爲了體現自己身爲朝廷官將來此安撫的誠意,他也只得耐心觀看。

    蠻人的歌舞由緩慢逐漸激烈起來,他們大幅擺動身體,戴在面部的獸皮五彩面具,也讓觀者覺得這些人彷彿就是半人半神之體,可以連通上天與地界。

    越來越密集的鼓聲中,他們突然赤腳跳上了那片原本誰也不知道做什麼用的火炭上,圍觀人羣中立時傳來連連的驚呼聲。但是在火炭上舞蹈的人,卻並不在意,仍是在不停歌舞。

    “妖術!”范進在身邊低聲對程維說道,“經略使再看。”說罷,他解下橫刀,扔在篝火堆裏。

    不一會兒,他用一根木棒將燒紅的橫刀扒拉出來,喊道:“這裏還有一塊炭,你們忘了拿去!”

    程維覺得過份,剛要制止,只見一個帶着面具的蠻人已經快步近前。范進心中緊張,喝道:“你要做什麼?”

    那人並不搭言,還是邊唱邊跳着,用手抓起滾燙的橫刀,拋向了天空。范進看得心驚膽戰,嘴巴都合不上了。

    那邊另一個蠻人接過拋來的橫刀,徑自用手在刀身上捋了過去,橫刀發出“呲呲”的聲響,伴隨着一股青煙飛起。

    圍觀衆人的驚呼聲中,那人把橫刀撇在地上,又赤足踩了上去。

    范進身在數丈之外,也覺得自己頭上汗出如漿。

    十來個蠻人又退後排成橫隊,手持木杖,做戰鬥狀。一人挺身向前,叫唱不止,其餘人在他身後和聲伴唱。前面這人罷歌后,又移步揮手,進退有據,舉止鏗鏘有力。身後諸人也顯得激昂慷慨,舉手投足都是虎虎生風,口中呼喝不止。

    范進趕緊對程維說道:“經略使小心!”

    程維不耐煩地推開他,說道:“這是模仿《蘭陵王》的戲弄。你這樣膽小,怎麼進來部伍中的?”

    范進羞得滿面通紅,也就記起史書中所載,大約二百年前的北齊蘭陵王高長恭,頭戴面具奮勇殺敵的史事。

    “蘭陵王”正在舞蹈,猛然間,他縱身一躍,搶進官兵人叢中,從身邊拽出一柄短刀,抵在了程維胸肋間。范進本來已是有傷在身,也來不及救護,只得呆立一旁。

    官兵與圍觀人羣頓時譁然,叫喊聲震撼山谷。此時的百姓們憤怒向前,圍住了程維等人。半山腰上負責警戒的官兵鞭長莫及,只得呆看着山谷中的突變。

    “蘭陵王”摘下面具,大聲喝道:“我是土人首領謝元成!”

    官兵們在一邊叫喊:“離開經略使!”但怕傷到程維,都不敢近前。

    程維雖然一時慌亂,此時倒也鎮靜下來,他大聲說道:“謝元成,只殺黃玉章一人即可!你們還不滿意麼?!”

    謝元成悲憤地說道:“我們雖被稱爲‘蠻夷’,但何時不奉禮數!如非逼迫太甚,何敢自避山中?就是這樣,你們還不放過,還有天理麼!”

    “大唐屬民,自然應該安居鄉里!豈能嘯聚作亂!今日被你捉獲,就殺了我!但要知道,此事更加不能平息!”程維喝道。

    謝元成眼圈發紅,對着在場衆人喊道:“謝元成祖輩皆居於此,幾時敢於作亂?若不是逼迫不得活,何時出過大氣一聲!”

    在場鄉民隨即吼叫着附和,在一邊被看押的黃玉章喊道:“謝兄弟快走罷!殺了我,此事即可平息!或許過些時日,朝廷敕令下來,鄉民也可減賦,我死了也算值得的!不要再讓鄉民受苦被害!”

    謝元成鬚髮皆張,目眥盡裂。他大吼道:“過些許時日,又不知會怎樣!獼猴一般被耍弄,謝元成實在委屈不能忍受!既然必有人死,玉章兄,我替你死!”

    黃玉章哭叫道:“元成不可這樣!就讓我死了就好了!你何必出來呢!”

    謝元成熱淚滾滾,對程維、范進等人罵道:“你們這些豬狗實在貪暴,我也不願在人間繼續貢奉你們!只是死前還要求你們,言而有信,放過土、苗諸人!”

    程維挺直身子,點頭應道:“我只管交令回命,英雄一路走好!”

    謝元成見他承諾,也不再管鄉民的呼喊,收回抵在程維胸膛的短刃,立即轉手刺進了自己的脖頸。頓時,血漿四射,濺了程維、范進等人滿頭滿臉。待他們抹去遮在眼前的血跡,再看謝元成時,雖然見他還是面帶怒容,但已經毫無血色,斃命當場。

    黃玉章心痛萬分,激憤之下,大叫連聲,昏厥了過去。圍觀蠻人都俯身向着謝元成遺體施禮,痛哭失聲。

    不多時,“土苗非奴婢,手中有刀槍。只來苦相迫,重山翻波浪。”的歌聲再度響起,震徹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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