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維看罷，心中憂煩。他看向心中仍是不樂，面上冷淡的宋通，嘆聲說道：“哎，朝廷要我們將土苗諸蠻各部精悍男子，帶出五溪蠻人屬地。這樣既可令地方安寧，又可補充、替換大唐腹地膽弱農夫之兵。我們也就不必在此擔驚受怕，可以返回各自駐地。但蠻人仍有忌恨，此事怎能一時促成？”
宋通聽了卻暗道“當初玉章兄也說不如早入軍中的，此事應該可行。”想到這裏，他自告奮勇地說道：“經略使，我去找他們協商！”
程維大喜道：“如此甚好！宋參軍畢竟與他們交過手，必可功成！不過，要明示他們，這是朝廷敕令，不可相違！”
宋通領命而去，程維看着他的強健背影，心中卻道“宋通雖然很有些勇略，但他不僅刻板，而且內心過於仁厚。若像他這般行事，幾時可得功名？不要連我也扯絆了。本來還想借此時機提拔他做我屬下，但恐他與我並非一心，終不能爲我所用的。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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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祿山參見過義父張守珪，回到自己駐營，又聚來史思明、孫神鷹、渾天放等人飲酒歌舞。
酒過數巡，安祿山大笑道：“神鷹與天放兄弟總是鬱悶不樂，卻是爲何？”
孫神鷹悶酒喝得過快，頭腦已是發昏，徑自回道：“我不想再看到山野中的奚人、契丹人，再被驅逐、擄掠。”渾天放已經攔不住，只得裝作喝醉沒聽見。
史思明怒道：“這是軍命，敢有胡言！”
安祿山停頓沉思一下，擺手制止了史思明的喊叫，對孫神鷹說道：“你可知契丹大賀部幾十年前的事麼？”
孫神鷹想起來就覺得自己部族之人死得冤枉，更是氣憤不語。
安祿山嘆道：“不僅有突厥人背後襲擊孫萬榮，還有契丹其他部族的人以及奚人也想借機壯大自己，一齊剿殺了孫萬榮的。”
孫神鷹心中更覺悲涼，長嘆道：“難道非要這樣相互殺害麼？”
安祿山叫道：“大丈夫豈能怨天尤人？！須知‘天命在我，由我不由人’！我們不把那些反對我們的人殺光，難道要等着他們來砍下我們的腦袋麼？”
孫神鷹聽了，也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反駁他。
史思明也吼道：“神鷹，我們助你壯大部族，你來從命於我們，哦不，是從命於朝廷，有何不對呢？你的部族壯大了，就有機會一統契丹各部！到那時，你還要唉聲嘆氣麼？你的祖輩孫萬榮的慘死之仇，還怕無法報得麼？”
孫神鷹心中頓時燃起復仇的火焰，眼中放出灼灼的嚇人目光。渾天放看見，想要裝醉已是不能，嚇出一身冷汗來。
安祿山看見渾天放膽怯的眼神，心中暗道“我那日告訴他，是契丹人的祖先逼走了他的祖先，他心中對契丹人也是仇恨的。只不過是礙於與孫神鷹同時回來，不好與孫神鷹立即翻臉罷了。我日後再多加嘲諷，渾天放也還是會在我的部屬中，而不是孫神鷹的戰隊裏！若逢時機，再令他們相互廝殺！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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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明月懸在當頭，彷彿想要用全部的光亮，來呵護這兩個年輕人。它卻不知道自己發出來的光芒，在空曠冷寂的宥州寒夜裏，也是淒涼的。
曹錦玉對於面前的嵬飛猿，也是不能原諒自己的，她心道“我先前那樣傷他，怎能又輕易反悔，再去與他相好？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恨的。”
嵬飛猿說道：“錦玉，那個米亦琛果然是卑劣小人，他定是爲了日後可以獲得粟特與黨項兩族的重待，才娶旋花的。可憐你又被他耍弄一番。”
曹錦玉冷笑道：“能那樣容易騙得了許多人的麼？我，你卻不必如此關心。米亦琛忐忑不安地來告訴我，痛哭流涕地說是被逼無奈，我只覺得好笑的。他們既已成婚，倒是旋花，還應該多加小心纔是，你也要時常提示。但你又沒有娶到旋花，定也是很傷心了。”
“好了，不必說了。我已決定了，要和阿媽去揚州了。”曹錦玉堅決地說道，“以後你自己照顧好自己罷。也要，多關心旋花。”說罷，她掉頭離去，把愣癡癡的嵬飛猿留在了月光之下，慘白一片的荒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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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朝陽，也許正因爲是冬日，才顯得更加燦爛與輝煌。
郎儉剛起牀，就聽到客店四周喧譁聲吵鬧。他本來覺得考試又是無望，又想那個雅娘終究是個賤戶，正想回去鄉里。此時聽見外面嘈雜，他正在奇怪，又有人叫道：“正月十五日，陛下大赦天下！庶民百官加爵一等，罪人寬免……”
郎儉立即跳出屋外，直奔樂善寺跑去。
一邊跑一邊回想幾個月來，自己癡戀那雅孃的事。那雅娘實在是太美貌了，即便是奴婢身份，自己也是不捨放手的。
剛考試之後，自己就再去尋找。果然，數次期期艾艾地守候之後，在寺中一個小院裏，見到了正要外出的雅娘。
雅娘雖然驚詫，還是臉上緋紅，不忍離去，只在原地靜立。不是捨不得自己是什麼？自己大膽上前施禮後，雅娘與他到了寺外僻靜處，哭訴了自己的身份。
“雅娘是賤戶，自己當然不能娶她的。但是‘一親芳澤、共赴枕蓆’之心，又怎能消弭？但沒想到這個突厥與漢人的混血女子，性子卻是剛烈，死活不肯的。這倒也更加使得自己欲罷不能。”郎儉一邊快走一邊想着，“終於，捱到了如今皇帝大赦！雅娘必能恢復平民身份，自己再去追求，不都是兩下里再無猜忌與遮攔了麼？”
郎儉心態焦急，卻又想起段秀娘來，不覺膽虛，放慢了腳步。他又想道“秀娘與她相比，容貌、身段真是相差許多啊。這個那雅娘不僅貌美，而且身姿、手臂，無一處不是令人垂涎。先前只想與雅娘偷歡，雅娘不從。現在都好了，自己就是娶她來，又有何妨？至於秀娘麼，只好對她不住了。我們只是訂婚，毀約也只是賠罪，損傷些名譽罷了。或者那個段晏還要打鬧，也不管他。這些煩亂，與雅孃的美貌相比，算得了什麼呢？”
“考試的事，還真的沒有那麼容易的。自己考了多次。這次自己也知道，又是好幾處出了紕漏的。哎，或許官宦與自己無緣，日後也不再多想。娶了雅娘，自己就是滿意。至於大族女子，想都不敢再想了，畢竟自己出身太過寒微。”郎儉暗歎道，還是又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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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通進到山中，找到黃玉章，跟他說了朝廷的敕令。黃玉章又猶豫起來，說道：“我們那樣冤死了許多族人，連謝元成兄弟也是悽慘死掉。現在來徵召兵士，我真是沒有心情再去軍中了。”
彭壯生一邊喊道：“就是！要殺就殺，要招就招，我們真是容易欺負的麼？”
宋通勸道：“不是這樣說的。二位請想，若是到了軍中，再能獲得一點功名，鄉里反而有了依靠。”
黃玉章只是嘆氣，宋通再勸道：“玉章兄，既是朝廷敕令，怎能違抗呢？還是帶領精壯男子，走出大山罷！”
彭壯生還要叫罵，黃玉章擺手制止，思考良久，站起身大聲說道：“好，就信任宋六兄弟！壯生，走！招呼鄉民去！”
“哼！”彭壯生還是氣憤難平，也只好跟隨黃玉章出去院中。
站在半山坡的院子裏，黃玉章拿起牛角號。看着它，他的手不禁顫抖起來。
回身再看看宋通，黃玉章咬牙說道：“宋六兄弟，我信任你！”
宋通慨嘆道：“玉章兄千萬不能這樣說！宋某哪敢擔得如此重託！但是身爲大唐子弟，又怎能不遵敕令呢！”
黃玉章不再猶豫，舉起號角，貼近嘴脣，“嗚嗚”地吹響起來。
這渾厚的聲響，立即打破了雲霧繚繞之間、崇山峻嶺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