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已經是三更天了。

    折騰了一天,本上仙身子很乏,躺在牀上卻睡不着覺。

    窗前突然多出一道綽約的剪影,我立刻認出來,“千羽,是你嗎?”

    對方似乎很意外,過了半晌,千羽方幽幽的開口,“殿下還沒睡呢。”

    說着話,她居然繞到門口,一推門走了進來。

    此舉令我意外且侷促,孤男寡女的,隔窗聊天是一回事,共處一室又是另一回事。

    女兒家臉皮薄,我當然不好提醒千羽說此舉不妥,只得起身摸索着想要點亮燭臺,黑暗中,一雙滑膩的小手按在我的手背上。

    “殿下就這麼討厭我嗎?”黑暗中雖看不見千羽的表情,可從她的聲音中,我能感受到她的傷心。

    這一路上,千羽幾乎不與我說話,我以爲她仍介意從前在王府的經歷,便識相的避着她,想不到竟然令她誤會了。

    “千羽,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想解釋,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沒答話,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她在黑暗中抱住我。

    我身子一僵,皮膚傳來的觸感告訴我,千羽此刻不着存縷。

    千羽捉住我的手,探到一處柔軟,我如遭雷殛,立刻抽回手,下意識奔向門口,準備奪門而出。

    “你是誰?”與前一瞬的熱情相比,千羽的聲音冷的像冰。

    我心中一驚,腳釘在原地。

    暖黃色的光暈從背後灑過來,千羽亮起燈。

    我有種幻覺,似乎我的祕密也在燭光下被攤開,無所遁形。

    我轉過身的時候,千羽已經穿好衣服了,她認真的打量着我,神情悲喜難辨。

    “回答我,你到底是誰?”千羽頭一次在我面前態度強硬。

    “我是夜涼啊。”我含糊的說着,想要矇混過關。

    千羽冷笑,“信不信我現在就去告訴所有人,你是冒名頂替的。”

    我頹然坐下,高挽起袖子,指着上臂外側的紅痣做最後的掙扎,“要不你再覈對一下!”

    千羽目光落在紅痣上,眼中蓄着淚水。

    我腦海中瞬間閃過某段畫面,那是一番纏綿恩愛後,千羽連連告饒,夜涼壞笑着指了指自己手臂處的紅痣說:“本王的守宮砂都沒褪,說明你不夠賣力哦。”言罷一把扯過千羽。

    呃,這個標記就算了吧。

    我又扯開領口,露出肩上的牙印,“這是我剛把你帶回王府的第一夜,你在本王肩膀上咬的……”

    不好,這個似乎更不妥。

    我有種無意間冒犯別人隱私的愧意,卻不得不求助於夜涼原主的記憶。

    “你頭上戴的金鈿,還是今年上元燈節時本王送你的。”

    千羽悽然一笑,“是呀,當時殿下說過一句話,‘但願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結果不過數十日,便把我甩給旁人了。”

    我只能嘴硬到底,“你本就是凌北霄的人,不是嗎?”

    千羽點頭,“不錯,當初我也是那麼想的,既然被你識破,裝下去也沒意思,可漸漸的,我發現不對勁了,即便外表看不出破綻,但我十分確定,你不是殿下。”

    我不解,“你怎麼看出來的?”

    千羽迴避我的目光,把臉扭向一旁,“如果你真的是殿下,剛剛那個情形,你絕對不會拒絕我。”

    所以,本上仙坐懷不亂反而不對了唄。

    換一個色狼是不是就矇混過去了?

    “我可以替你保守祕密,但你必須告訴我,殿下此刻在哪?”千羽急切的追問道。

    往日情形浮現在眼前,當初千羽在擂臺上救我時,在賊窩裏她當着衆人換衣時,那時她絕望的以爲自己被夜涼拋棄,心碎又卑微。

    如果我告訴她真正的夜涼已經死了,她只會更絕望吧。

    “殿下……可是不在了?”見我支支吾吾,她含淚問。

    我嘆口氣,知道瞞不過去,畢竟我沒法子還她一個夜涼,“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問我!”

    千羽一雙明眸霎時黯淡,彷彿她整個人已經死了一半。

    以我對夜涼的感知,千羽在他心中的分量並不重,甚至在懷疑千羽是凌北霄派來的細作時,夜涼曾對她動過殺心。

    如果不是他突然暴斃,說不定千羽此刻已經是個死人了。

    可偏偏夜涼死了,在他還沒暴露殘忍面目的時候死了。

    於是千羽記得的全是夜涼的好。

    看着哭的痛不欲生的千羽,我於心不忍,“別傷心了,夜涼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千羽緩緩擡起頭來,目光呆滯的看着我,“倘若殿下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看到有人扮作他的樣子招搖撞騙!”

    我笑容一僵,“你什麼意思?”

    腹部突然傳來劇痛,我低下頭,只看見刀柄。

    千羽的半個袖子都被我的血染紅了。

    “但願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殿下,千羽來找你了,這次我絕不會認錯人。”千羽喃喃說着,猛地抽出刀,我的血立刻噴濺出來。

    眼看千羽要自刎殉情,我強忍疼痛,一把攥住刀刃,鮮血順着指縫流下,我懷疑手指被割斷了,可眼下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千羽,夜涼若是愛你,自然希望你活着,他若不愛你,你去找他,他反而會覺得煩惱。”

    “人活不易,你何必想不開?”

    “活下去纔有希望,說不定以後還能遇到更好的。”

    劇痛令我腦子越來越亂,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千羽眼神漸漸恢復清明,她如夢方醒,立刻鬆開手,刀應聲落地。

    我蜷縮在地,分不清手掌和腹部哪裏更疼。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我看到千羽再度走向我。

    她是來補刀的嗎?我迷迷糊糊的想。

    可惜我已經沒有力氣抵抗了,下次一定讓司命替我尋個結實點的殼子。

    就在千羽的手即將觸碰到我的時候,她的身子突然被彈開,重重撞到牆上,落地之後,她暈過去了。

    我勉強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司命的懷裏了。

    “司命,我疼。”我安心了,開始委屈巴巴的訴苦。

    司命滿眼寫着心疼,口中卻抱怨着,“你就會給我添亂!”

    說完他無奈的把手掌貼在我的百會穴上。

    我渾身一輕,痛感完全消失。

    把我的元神提出來以後,司命毫不留情的把夜涼的殼子丟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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