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他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居然會夢見他，商音越想越覺得見鬼。</p>
翌日，又是一個豔陽天，商音跟吉貝逛在大街上，她們準備去東市的琴軒採置樂器，沿道逛去，一路鬧市喧坊。</p>
“吉貝呀，你說那個鄭王究竟有什麼好，忘憂爲他竟害了相思病，不值，不值。”商音一面說，一邊咂嘴搖頭。</p>
吉貝微笑，想保持中立的態度，可一說話就比較偏向忘憂了：“商音，你不是忘憂，你無法感同身受。愛慕，不應計較身份，無所謂貴賤。再說，皇室家的男人也是有血有心的正常人，非無情無義。”</p>
商音很不相信地看着吉貝，要是講講皇家史記也就罷了，對婚姻大事漠不上心的吉貝，居然有一天也會講關於談情說愛的話題。</p>
莫非她是從史書裏挖掘出來的道理？！</p>
商音打她一下，作出教訓的嗔樣：“好你個吉貝，居然爲皇子講話，難不成你也喜歡某位大王？”</p>
“沒有。”吉貝仍然淡淡地笑，話又顯得慎重，真假難辨。</p>
也許，這個姑娘，心裏真藏着某位王爺吧。</p>
商音扯了扯吉貝的男裝，又打趣說：“話說你有過異性朋友嘛？樂坊裏的姐妹們都差點以爲你有喜歡女人的癖好喏。”</p>
“……”無語。</p>
過了曲坊轉入東市，迎來一波一波的叫賣，商音在首飾攤上饒有興趣駐足，挑這個釵選那個環忙簪在吉貝發上，邊簪邊建議：“我的美人姐姐，你該扮扮女裝了。”</p>
這時，吉貝旁邊也湊上一個男人裝模作樣地挑選釵飾。</p>
吉貝臉上的笑容忽然凝成警惕的神情，她察覺到窸窣異樣，猛然手一抓，還沒用力，那隻握錢袋的賊手就被另一道力揪了出來。</p>
兩隻手先後下手，同時揪出一隻賊手，着實把賊人嚇得不輕，挑選髮簪的男人變了臉色，求饒道：“兩位女俠饒命，小的不敢了，不敢了。”</p>
“哈，吉貝的東西你也敢偷，等她送你去見閻王吧。”商音拍拍他醜陋的嘴臉，原來她比吉貝還先發現賊人。</p>
吉貝一道重力強摁他的手腕關節，那隻賊手如抖篩子一樣開始顫起來，錢袋哐當掉落在地。</p>
錢袋已褪去豔紅，略顯陳舊，勝在做工不賴，點眼的是錦緞上的雲霞刺繡巧妙精緻，穿白珠點綴，仿若冬雪裏紅梅枝上的小團冰絨，錦上添花，玉潔無暇。</p>
吉貝有這般精巧的繡藝？商音微微奇怪，弓身要去撿錢袋，只差一點點，錢袋忽長了腳似的滑到另一個人手裏。</p>
猛然一看，搶錢袋的又是一個賊，估計同夥吧。</p>
吉貝一記飛旋腿踹暈賊人，推給商音：“你拖他去見萬年縣衙，我一定要追回我的錢袋，待會咱們琴軒碰面。”說完後動作極快，像一匹疾馳的駿馬矯健遠去。</p>
這麼壯的賊人躺在地上，商音可犯愁了，本來想跟人借個推車省力，可是她轉眼一想賊人不配。爲了預防他半路醒來逃走，商音便拿鞭子捆着他。</p>
一路上拖呀拖，像拖一捆笨重的甘蔗，那場景別提有多少回頭率了。</p>
當商音的小身板弓成金色的稻穗，大汗如飽滿的穀粒，一顆顆蹦跳落地。親愛的衙府呀，終於看到你偉岸的階梯了！她準備挺直身體歇氣時腦袋一磕響，跟相撞的人同時“啊”了一聲。</p>
“你走路眼睛望天的嗎？……”商音捂着腦袋，累得罵人，可一擡頭那張臉膈應得話吞回肚子裏。</p>
他捂着下巴望過來，彼此的視線不偏不斜，相顧無言。溫暖的紅日從各個角度遁入視覺餘光，竟有……故人重逢的錯覺。</p>
故人？商音再想一想覺得夠不着，陌生人，又不算。</p>
現在的他，依然是一張沒有表情的正臉，眼眸依然深邃地淹沒了天地間所有的彩色。</p>
冷酷殺馬的人，走起路來眼睛是真的在望天。</p>
有侍人趕過來，對商音訓斥：“大膽民女，還不跪下！衝撞了雍……”</p>
“善喜，無妨。”冰雕怪打斷手下的呵斥，擦肩走過。</p>
她嘀咕：“有來頭了不起啊，動不動讓人跪，除了男人，女兒家就不是金膝蓋呀，女皇在世時，女子還不興下跪呢……”</p>
想到武皇奪唐，算是李家的對手，她便掩住嘴巴沒再說了。</p>
他突然轉回頭，可能是聽到了商音的嘀咕，也可能是被五花大綁的賊人吸引了，淡淡問：“前日用鞭勒驚馬，今日用鞭捆賊人？”</p>
“你怎麼知道他是賊？咦？你能認出我？……”商音轉着靈動的眼睛低頭瞅瞅自己，今天貫常穿的白橘配色羅裙，沒穿男裝呀！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眼色的人？</p>
他彷彿看穿了商音的心思，很有秩序地添了幾句冷話：“我先認得鞭子，再認賊人，最後才認出你，你是男人還是女人？”</p>
最後一句，商音差點吐血，仰起嬌俏的小臉：“你看我哪點像男人？”</p>
“哪點都不像人。”</p>
“……”</p>
冰雕怪一眼也不看她，話冷到令人髮指，繼而吩咐：“善喜，叫衙役拖賊進去，領她去拿賞金。”</p>
善喜朝商音勾起蘭花指，娘裏娘氣的腔調：“你，還不跟過來。”</p>
“啊，什麼賞金？”</p>
善喜懶散地指了指旁邊的告示欄，上面明晃晃貼着一張盜賊緝捕令，畫上的賊跟偷吉貝錢袋的賊是同一個，商音才知道今天真是爲民除害了。</p>
告示說五百錢的賞，是天上砸下來的小餡餅嗎？</p>
“還不去？嫌賞金少？”冰雕怪動了動冰冷的脣，冷言冷語，聽的人要打寒顫。</p>
她最討厭這種話了，哼笑說：“若是人人都爲賞錢才肯出頭，大家豈不是成了唯利是圖的商人了！這賞錢，你曲姑奶奶我，不稀罕！爲民除害抵過千金！誰也給不起！”</p>
商音放話後拍拍胸脯，笑顏扭頭，橘衣拂去。若她回過頭，定會看見他目送的眼光，他的視線又重新出現暖橘色彩。</p>
“她，以前也是喜歡這樣的橘紅色……”空氣裏毫無徵兆多出一句嘀咕。</p>
聽到“她”，善喜不知道主子在嘀咕誰，以爲他在懷念母親，便拱手勸：“大王，您出來尋訪已有半日了，回王府吧。眼下各地州郡都已招呼過，可沈妃的消息不是馬上就有的……”</p>
“閉嘴。”</p>
善喜口誤，自打一個耳光，“噢！蒼天有眼，沈妃一定明天就找到。”</p>
冰雕怪一回頭，視線停在商音遺落的鞭子上。</p>
也不知道吉貝追個賊追出什麼好戲，商音半天沒等到她。</p>
以吉貝的身手無需擔心，若是在武林大會，她估計還能爭個盟主當。</p>
商音一瞥眼，忽見偏僻尾巷的凶肆邊上立有一家琴軒，四角的方屋，飄飄的簾門將裏面的佈局半遮半掩，似要引人去探個究竟。</p>
“哪有人將琴軒開在凶肆旁的。”她嘀咕着走進去，裏面樂器不超過五十件，寂靜無客，落針能聞。</p>
她一句話還沒發表，一個油光發膩的中年老闆大腹便便跑來殷勤招待，自吹自捧，蓄了一口的廢話沫子：“我們這兒的琴經過長安上等斫琴師的手藝，彈出的音鏗鏘有力，柔韻妙絕。連宮廷樂師都愛光顧，您閉着眼睛瞎摸一把都是好貨色……”</p>
欣賞許久，商音把目光放在一張黑桐木琴上，琴背刻“繞樑”二字，她來了興趣挑弦試音，試後搖頭一笑，探問價格。</p>
老闆眉開眼笑，大讚商音有眼力，接着誇誇其談：“這繞樑琴可是敝店的鎮店之寶，當今的德妃曾用它撫曲給陛下聽，因此陛下寵愛德妃愛得不得了。後來德妃將這把繞樑賞給宮伶，宮伶缺錢當在我這裏，被陛下寵妃撫過的琴，高貴不廉，少了一貫錢我可不賣。”</p>
“喔？一貫錢是個好價！那位宮伶可是個傻子。”商音細瞅琴質，順着老闆的話大笑。</p>
聽見客人誇讚，老闆會意，嘴上浮起一種割宰肥羊的笑容。</p>
很快，從門外奔進一位嬌豔女子，臉圓潤得像湯圓，嗓音一響宣誓主權：“等等！放下我的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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