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顛一顛的搖晃，商音眯開眼逢打了個哈欠，展臂伸個懶腰，一出手就拍到一張厚實的臉龐。</p>
誰的臉？手感挺不錯的。</p>
她立馬醒神，瞅見獨孤默捂着嘴臉抽搐忍疼，一雙桃花眼帶點無辜地盯着打他臉的人。</p>
“呃？”商音掀簾望去，城郊的青山綠水一步步在她疑惑的視野裏倒退。</p>
“我怎麼會在這裏？我那位朋友呢？”</p>
“什麼朋友？叫什麼名字。”獨孤默明知故問，意在讓她說得更詳細些。</p>
商音急了，比着手勢說：“就是我受傷的朋友呀，個兒高高的，臉冷冷的，像冰塊雕出來似的。”</p>
“他叫什麼名字？”</p>
她有點啞然了：“我，我不確定……他只說他姓沈。”</p>
“人家是誰，連名字都沒搞清楚你就敢跟他攪和。如果有算命師說你此生富貴命，那麼他一定是嘴瓢了。”獨孤默非常的不愉悅，關心式的責怪不藏不掩。</p>
“沒命也是他沒命，我纔沒有仇家追殺呢。”</p>
“我找到你時他已走了，他好得很。”</p>
“喔。”</p>
商音手肘抵着膝蓋捧着臉頰，不說話了。她有點討厭冰雕怪不辭而別，眼睛沒有焦距地對着馬車上牡丹花樣的鋪毯。</p>
獨孤默也不說話了，臉鬆垮成一團，似乎腹中盛着心事。他不想跟商音說，昨晚的長安城因爲雍王遇刺掀起波瀾。</p>
雍王遇刺這件事情，雍王府的人還不知情之前，汾陽王府卻第一時間知道。消息的源頭只因有匿名女俠放信給郭子儀。</p>
同時雅頌樂坊的吉貝派人來報獨孤默，說商音有難。</p>
長安城十二座城門戒備森嚴，只許進不許出，郭子儀出兵尋遍長安城內外，發出各種信號，就是尋不到雍王。</p>
真是忙中多事，獨孤默尋商音尋了一夜，天微明亮纔在郊外見地上的血跡，順着血跡找去，發現兩個失蹤人口竟待在一起。</p>
燃盡的篝火旁，一個平躺淺睡，聞聲警醒；另一個靠石壁沉睡，憨夢囈語。</p>
獨孤默對雍王行了個空首禮，忽瞥見他腰間的陶壎，心中有絲不爽。</p>
雍王臨走前看了一眼熟睡說夢話的商音，一道命令：“獨孤默，將這位小娘子送回雅頌樂坊吧。”</p>
誰能料到，獨孤默拒絕了。</p>
並不是送。</p>
“大王，她亦是末將出來尋的家眷，未備多餘的馬車。末將的馬車簡陋恐有怠慢，還請大王挪尊步，郭令公的隊伍就在前方。”</p>
“家眷”二字，明明無中生有，饒是如此鄭重。</p>
哈，敢情雍王自作多情了，馬車竟不是來接他的。</p>
……</p>
自始自終，他們冷眼以對，非敵非友。</p>
獨孤默的冷眼僅是爲那個陶壎，商音費盡心思對待的陶壎。</p>
而雍王的冷眼，是因爲對方姓獨孤。</p>
獨孤氏一族是武將世家，軍中首將要領多是獨孤氏的人，它日獨孤德妃羽翼豐滿，子憑母貴，東宮儲君的寶位，李迥虛以待位。</p>
哪怕她兒子李迥是個十歲小兒，不足爲患是不可能的。</p>
更甚的是，皇帝執政初年，朝中大臣附議郭子儀聯名上表立李適爲東宮之主，皇帝以平定安史餘孽繁忙的藉口，委婉拒絕了。</p>
由此一來，喫瓜衆臣難免生出新揣測：入主東宮，李邈與李迥，誰更有勝算。</p>
李適心中即知，自己的兩個對手，嫡長出生的李邈岌岌可危，依靠母族的小李迥，則爲後起之輩的禍患。</p>
他將獨孤族看作一把荊棘種子，一旦撒入心頭，便會循着肥沃的憎恨日益橫生，刺痛每一寸肌膚。</p>
再者，獨孤一族以獨孤潁的小孫獨孤默最爲出衆，雖然只任五品下的歸德郞將武散宮，可人家年少勇爲，一旦立下大功，加上獨孤德妃的枕頭風，它日獨孤默晉升大將軍也是指日可待。</p>
獨孤德妃一心想培養的家族主心骨——獨孤默，李適自然很防備。</p>
兩個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說那麼多話。</p>
巍峨的延禧門到東郭城門通化，雖只有五里亭的短距，其中信訊如排雁南飛，傳報不絕。</p>
“喜報，喜報，大王平安，大王平安！”</p>
善喜一路從延禧門將佳音傳回雍王府。</p>
唐朝自廢除封國制起，皇子成年後不設封地，皆住京師十六王宅。因安史之亂十六王宅受創嚴重，修繕起來很是佔地方，有幾位成家的皇子便擇皇城邊坊自立門戶。雍王府便以興慶宮旁的永嘉坊修建，而此時州縣多爲藩鎮所據，貢賦不入，導致朝廷府庫耗竭，故而雍王府修葺得不算堂皇，可佔地面積幾乎是整個永嘉坊。</p>
進入雍王府，放眼佈局，屋舍簡約廣闊，大衆風格的樓亭廊廡如鯤魚遊仞般綿延向前；仰望黛檐飛角，怒立沖天，使得整座雍王府如鵬程展翅般豪邁。</p>
沒有其他王府鑲金帶玉的花哨，可氣勢，絕不輸。</p>
用李適的思想來說，立於雍王府的平地，擡頭能見東宮，興慶之顛。一朝成潛龍府邸，他並不打算久住；東宮，也只是其中一步。</p>
一位如花女子待於王府大門，梳着黝溜厚重的雙刀髻，瓜子瘦削臉，面上粉黛色污，貌似無心裝扮，一身綺麗秀豔的襦裙雖是錦上添花，卻因單薄更顯得她的身材纖弱，略失圓潤線條的美感；她的視線斜向遠方，原是一雙美目盼兮丹鳳眼，經一夜無眠略顯臃腫，還泛着一道道紅血絲。</p>
她的芳名喚王歆，官宦貴女，以孺人名分納入雍王府剛過一個月。雍王未冊正妃，再無其他媵侍，王歆是目前唯一的雍王女人。</p>
“歆娘，入秋了，當心着涼。”一名侍女走來相勸，爲主子披上瑞錦大氅。</p>
“玉樹，既爲陪嫁入了雍王府，不可如兒時般隨意，像他們一樣喚我夫人吧。”</p>
王歆的命令，更不如說是一種提醒，唯恐天下人不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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