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王府都知道。</p>
但是沒人敢嚼舌根。</p>
其中的緣由心照不宣,玉樹嘆一氣,才改口相勸:“夫人,您該歇息了。”</p>
王歆抓着玉樹的手,視線卻不離前方,癡癡地道:“大王一夜遭苦定餓極了,你跟蒹葭快去準備糕點,貴婦紅,櫻桃畢羅,還有透花餈,再準備一盞只有蔥、姜、橘皮、茱萸四樣輔料的素味煎茶,這些都是大王愛喫的。”</p>
她們是從小到大的主僕感情,玉樹觸到主子的冰涼玉手,心疼之情溢於言表,遲遲未動身。</p>
王歆微怒:“快去呀!”</p>
同時,前方兩匹駿馬長嘶,李適與貼身侍衛謹終歸府。</p>
王歆笑臉相迎,見他臂衫上有血漬忙扶着驚恐問:“大王,您怎麼受傷了,這是哪個糊塗庸醫包紮的,這般簡陋不上心。”</p>
李適無視佳人,當她是空氣裏的綠花鸚鵡,腳步不停地徑直入府。</p>
王歆木訥在原地,落空的手停頓,表情已不能用輕淺的尷尬來形容,整個人像冬霧籠罩的禿樹,瑟瑟發抖地飽受寂寥。</p>
李適沐浴換裝,這位從不喜婢女近身伺候的王,別說自行沐浴,就連潔面也是親自動手。</p>
王歆亦不空閒等待,方纔還悽楚翹望,現在教訓下人頗露威嚴。啥時該顯弱,啥時該立威,在她精緻的臉上切換自如。</p>
“謹終,作爲大王的貼身侍衛,你可知罪?”</p>
侍衛一身灰褐色夾纈束身衣,眼如銳利的雄雕,略微弓身,垂首抱拳,話比洪鐘蒼勁:“夫人,屬下保護大王不力,知罪。”</p>
王歆舉放手中的茶盞,桌面輕微出響:“我想知道,大王回府時,爲何是百姓裝扮?”</p>
那日情況如何,謹終也不在現場啊,他吸口冷氣語氣停頓:“屬下,不知。”</p>
“那最近大王在忙些什麼?”</p>
仔細算來,謹終是李適的心腹,王歆竟是盤問的語氣,難免有些愚鈍不分主次。</p>
謹終心有意識,淡答道:“大王在忙尋沈妃一事。”</p>
“也是可憐我這位婆婆了,八年流離,不能享福也就罷了,還落不得一個名分。就連‘沈妃’這一號,也是我們自家人敬着她而稱呼出來的。”王歆一番無痛呻吟的感嘆後,</p>
才問到重點:“那大王可還派人去蜀地尋找那兩名女子?”</p>
謹終不動聲色,兩字謊言:“沒有。”</p>
“喔,下去吧,我就隨便問問,倒沒別的意圖,只擔心大王徒勞一場,你要勸着他收心,畢竟位居朝堂。眼下的長安城越鬧出無稽之談了,昨兒那些高官的夫人下帖子請我聽曲,曲沒怎麼聽,倒聽了好些笑話,有嚼舌咱們的王是庶出無緣東宮的,有危言聳聽吐蕃要攻打大唐的,真是好笑。”</p>
王歆想來也問不出別的話,故意轉移注意力叨唸了別事幾句才令其退下。</p>
謹終告退時斜眉瞅了一眼王歆,心想,這位名不其實的夫人空有美人皮囊,腦子裏有些心計卻是沒卓見的。</p>
“本王不想喫,你自己吃了吧。”他瞄一眼後隨手打發。</p>
王歆退後一步,二話不說纖體跪在李適面前,目光黯垂,楚楚可憐。</p>
李適不被她的可憐所打動,反之露出一臉的厭惡,盯着她的眼皮冷問:“你想幹什麼?”</p>
“大王,妾身來請罪。”她恭敬卑微,言語流暢,“大王還是郡王之時,妾身就被指爲王妃,三年閨閣待嫁,這期間妾身不敢辜負皇家恩寵,熟讀《女誡》《女則》《烈女傳》《后妃文》。妾身自知要恪守禮法,遇事需進退有度,不能給大王添憂加慮。而妾身無能,入府一月,未能讓大王歡喜滿意,請大王教導責罰,妾身有則改之無則加勉……”</p>
一串“唸經咒語”,像一條條蠶噬禮法的肥蟲陸續鑽入李適的耳蝸。</p>
他動了動腳,上前用竹簡托起她的下頜,目光冷冽,口吻憎恨:“你不是她,更不是王妃,怎會讓本王滿意歡喜。”</p>
王歆不敢直視他,叩首表示驚恐其罪,言辭仍然不卑不亢,畢竟有些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妾身的孃家雖算不上朝臣權臣,但以官宦貴族的榮譽保證,益州王家只有妾身一個女兒,昔年大王尋的那個名字便是妾身乳名……”</p>
“夠了,你不用再說了!”李適鄙夷地諷刺,“如果不是因爲她,本王上報王家偷天換日欺君罔上,九族坐罪,你父親區區祕書少監,也無力自保!”</p>
“大王……”王歆高聲叩頭,一同以往句句辯清白。</p>
總之李適不想再廢話,提腳出了房間,留下王歆軟身癱在原地。</p>
屬於雍王府的那片天空,暮光暗挫投在亭臺銳角,分割成無數長影灑入碧池,頓時一池的浮光魅影。</p>
滿池浮光魅影亦如波詭雲譎的朝政。</p>
李適與謹終在池邊談話。</p>
“大王,此番刺客,是何人如此大膽?”</p>
李適眉眼微凝,對於兇手瞭然於心,反問謹終:“獨孤德妃,鄭王李邈,廣武王李承宏,三隻老虎,你看誰的可能性大?”</p>
謹終想後說:“莫不是鄭王?前日殿下在朝中因西北部駐兵與鄭王公然撕破臉面,大王可要小心他。”</p>
李適面頰上肌肉微揚,似笑卻無笑。他太瞭解鄭王這個異母弟了,李邈行事雖張揚跋扈,不至於蠢笨。在朝上公然對立又派人殺之,這麼顯眼愚拙的破綻,實在沒人敢出手。</p>
只是背後有人藉着此事大作文章,一個順水推舟,借刀殺人罷了。</p>
李適又想起這些天交代謹終的事,面有期待地問:“蜀地那邊,有她們的下落嗎?本王昨晚還夢見她在我身邊唱歌……”</p>
“已尋遍蜀地,兩位小娘子都暫未有消息。”謹終一如既往地搖頭,告退。</p>
剩下李適望着滿池的浮光魅影,立在風中吹壎,曲聲思悵悠遠,似在講訴蜀地往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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