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這漆黑的夜，他尊貴的這一坐，雅頌樂坊都要蓬蓽生輝了。</p>
難怪檐下在睡夢裏遊離的那隻貔貅胡，有感覺地在夢裏抱着金銀說發財話。</p>
“喂，就算你是雍王，也不能擾民吧。”商音打招呼的口吻，撅了下小嘴走過去。</p>
晚風輕輕拂動那一身橘紅，上面繡着的凌霄花如盛開在牆頭般燦爛招搖。</p>
李適一身素袍，衫袍半新不舊，洗得很乾淨，像是特地翻出來穿的。他望向那個橘色裳裙的女孩，然後隨手在自己旁邊拍了個乾淨的座位出來：“好久不見。”</p>
商音心中想，明明白天遊街時剛見過。</p>
即使並非相見。</p>
“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在下名爲沈闊，益州之地，那個曾陪你玩取尺的少年，還記得否？”他在談笑之間帶動那雙日常冷色的眸，竟有一抹短暫的暖色，如流星閃過。</p>
整一起破詩就僚妹子呀！商音只覺得這個人好生奇怪，什麼益州之地？什麼玩取尺的少年，皇家人爲了隱藏身份果然愛改名！說話還挺沒來由的傳神。</p>
她言語掃興：“雍王，您不用再編名字了，國姓爲李，親王名諱從‘走’，還想騙我？嘿嘿，反正是不能夠了。”</p>
不做多餘解釋的李適，臉上的笑容有幾味苦惱，爲報答眼前姑娘的修壎之情，便爲她吹上一曲。</p>
一曲悅耳的壎聲重複悠揚，商音看過去，他的指法似花似蝶，如花苞欲睡欲綻的睡蓮，如玉翼忽扇忽閉的撲蝶，捺與松的指間，隱形的仙樂小精靈有序躍出壎孔，不斷從他的指尖溜過，飛往縹緲的遠方……</p>
別看他溫和了不少，眉宇間還是聚着一股凝澹。等小精靈消失完了，商音笑說：“我也會這首曲子，嗯……是吉貝教我的，我吹得比你好聽。”</p>
“是你教她的。”李適確定地糾正。</p>
真是怪人亂說話，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還不清楚麼，商音睥睨了他一眼。</p>
“你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麼嗎？”</p>
她搖搖頭，也不知道這麼一首歌是誰編的，反正沒名字就對了。</p>
誰知他說：“以伊爲名，就叫‘商音’。”</p>
呃？商音砸砸嘴：“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鬼都不信，誰信誰蠢。”</p>
手心一陣外來的冰涼，抵消了她原有的溫暖，驀然低頭，他的手掌又厚又涼，卻像一隻小蟲子撓得她手心怪癢的。她嚇得趕緊縮手，可是很快又被拉了回去。</p>
結果那個聲音涼涼地問：“你爲什麼會和吐蕃敵軍得一樣的痘疫？”</p>
“……”</p>
想多了也挺難爲情的。</p>
商音的喉嚨好像塞了塊海綿，擠出期期艾艾的字眼：“沒什麼……被，被自己咬了一口。”</p>
李適厲容一綻：“可惡！獨孤默投藥的時候再三保證，絕不會讓長安的百姓沾染半分。”</p>
“並非染疾，蕁麻是我制的，這傷是搓藥沾的，不關那位獨孤郎將的事。”她縮回手。</p>
李適很驚訝，話有責怪，“獨孤默的蜀蕁，是出自你之手？你爲何要這樣做？”</p>
真是不懂，“毒害”敵軍而已，爲什麼他會責怪？商音得趕緊一五一十招來，搞不好又要被某個王爺鞭打一次。</p>
“那些蜀蕁只能讓人生癢，我機緣巧合地混合了疹毒跟紫微莖，所以才導致他們的皮膚又癢又潰爛，甚至流出紫色的膿水。更巧妙的是食入者不會同時發病，而是由人的膚質先後發病，所以看起來像是染疾。我在賭啊，賭外邦大夫不認得蜀地異草，也沒箇中原大夫真心爲他們救治。一旦他們查不出症由，便可傳個疫病謠言，恐慌大亂，直接摧毀吐蕃軍的士氣，比投毒都來得管用。”</p>
“那麼，活不過十五天的謠言也是你散播的？”</p>
商音點點頭皮着性子補了句實情：“嘿嘿，其實十五天後症狀會自行消退。”</p>
說完笑着吐了吐舌頭，如惡作劇了的孩子。</p>
如今聽她一套一套講來，李適豁然貫通，“十五天”纔是恐慌中的點睛之筆，他對這個小丫頭的做法又贊又怪。在軍中，獨孤默商議投藥前，唐室御醫就查驗過瓶中藥，都沒人搞清具體是什麼藥。恐慌倒是引得很成功，但這個奇藥的功勞恐怕要便宜了別人。</p>
商音悄悄打量李適的表情，微微的怒意還掛在臉上，真不知道他在怒什麼。他一轉過來，兩人的眼神忽地相遇。</p>
兩雙眼睛正醞釀着某種情愫，有點兒遇火即燃，商音想巧妙地躲開，於是假裝淡定地散開視線，漸漸轉移到他臉頰旁，那片如墨的黑夜。</p>
嗯，沒錯！你以爲我在深情對視你，其實我只是在欣賞星空……的假象。</p>
他還是捕捉到了她眼中的變化，問：“星星好看嗎？比我還要好看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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