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視線都順着蔥鬱的灌木林撥開，不是找雍王的影子就是尋熊羆的影子。</p>
只有商音的視線凝聚在開滿小黃花的蒺藜草上，毫無血腥的這片土地，美麗得實在太可愛了。</p>
“鄭王說謊了，不是這個方向啊！”</p>
宛若驚夢一醒，商音大叫一聲，鞭子往馬腹上一抽，欲奔回到方纔跟李邈相遇的地方尋着血跡。</p>
“商音，切不可胡說……”</p>
心中也剛開始起一點狐疑的獨孤默微微嗔回去，準備要換另一種說法打破，不料商音唐突地揭穿了這個可怕的真相。</p>
李邈誘導了他們錯誤的方向！</p>
耀卿是最後一個反應過來的，忽而呆呆望着女扮男裝的商音馳馬而去，他臉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怔然，然後才駕馬跟上。</p>
商音比誰的速度都快，一路循着血跡尋到正確方向，熊羆的吼叫聲近在咫尺，李適敏覺地聽到了人馬趕來的聲音，百忙中大叫一聲：“這邊！”</p>
等商音尋到，親眼目睹的局面是：體力不支的李適逃到樹上，衣袍上深淺滲出爪印的血痕，素日干淨整潔的束髮此時宛若凌亂的水草一般，整個人狼狽得似是從狼羣中逃出來的羔羊。人逃得上樹，熊羆也不甘示弱，四肢利爪抓破樹皮迅速竄升，攀樹的身體簡直是發狂生長的藤條！</p>
若是逃到參天大樹上下不來也是自找死路，李適所爬躥的樹梢也不是很高，見熊羆跟上，他選擇一躍下來，卻不料給了熊羆奮直撲的機會。</p>
就這樣，毒蟒般的熊，體力耗盡的人，四肢糾纏在一起，“親暱”地留下齒印。</p>
打死老虎的勇士後有來者，搏熊勝利的人卻是前無古人。</p>
反手取出背上的長弓，架上利箭，商音的目光如炬地對着目標，臂膀一點點用力，張開的弓弦嗤嗤地隱埋下屬於它的力量。</p>
熊羆命硬，皮又厚實，聽說受了傷以後會用泥土塞堵流血的傷口繼續攻擊。商音深知這箭一發，必定要直取其要害，否則，只會更怒燃起它的鬥志。</p>
要害，哪裏纔是熊羆的要害？</p>
可李適又與熊羆搖擺於她的劍眼中，她的箭術可算不上爐火純青……</p>
搏熊的李適一扭頭看見持弓的商音，他那張略有血污的臉龐上，眼珠裏立刻升起一束看到希望的紅光，像是初生的旭日照亮了晦暗的海波。</p>
喔！對了，眼睛！</p>
眼睛不就是主宰光明的一切麼！</p>
靈感啓發的商音移了移箭矢，熊羆炯亮兇惡的眼睛堪比靶場上那一點紅色的靶心，她咬住牙齒，松弦……</p>
“嗖”一聲，射出去的利箭有力地射向李適……</p>
獨孤默與耀卿剛剛趕到，呼吸一顫，緊張的目光跟着商音射出的箭望去……</p>
箭與李適的髮梢“咻”的擦去……</p>
那一瞬爭分奪秒，千鈞一髮。</p>
先是一雙熊眼，而後四肢。</p>
學以致用，六箭連發。</p>
熊與人僵直地各倒一邊，沉重重地壓倒兩片草地。</p>
親手教出的徒弟箭無虛發，放鬆的李適對着藍天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並擡手用血跡斑駁的衣袖佛了下汗，很安然地休息過去。</p>
那隻垂死掙扎的熊羆，雙眼中箭，四肢中箭。商音先奪去了它的光明，又擊垮它立身的支柱，六支箭不僅沒有虛發，還恰到好處。</p>
“大王！”耀卿過去扶起李適，第一時間查看他的胸脯，臂膀，雙腿，所幸是皮外之傷。</p>
“耀卿，你瞧，商音的箭術可是我調教出來的……”李適嘴角一彎，弱弱地說了這樣一句。</p>
耀卿順着這句話望了下商音，像是多年認識的老友一般，一點也不陌生地說了一句：“多虧有你。”</p>
四個字一句話，竟沒有指名道姓。</p>
商音禮貌道：“王使君言重了，快帶大王走吧。”</p>
事發現場是東南方向，此時皇帝帶着人馬姍姍來遲，忙送兩位受傷的皇子回皇城，又破格直叫太尚藥局的兩位奉御來瞧病，最後才下命叫人將那頭熊羆擡回去大卸八塊。</p>
從驪山下來，獨孤默悄悄扯了下商音的衣角，兩人落在隊伍最後面，他囑咐說：“今天的事，不論東南西北，你一概不許跟外人提半個字。”</p>
“爲何，鄭王引我們錯誤的方向耽擱了時間，分明是居心不良！”商音忿忿不平。</p>
“聖人晚我們一步，方向卻是不偏不倚，說明鄭王去到聖人身邊後告知的方向是正確的。你如何告發鄭王說謊，又拿什麼身份跟他對質？若被反咬一口該怎麼自處？哪怕你私底下跟雍王講明這件事，讓他自己掂量提防，也輪不到你出頭。”</p>
“你說得也對。”商音撅起小嘴，又不依不饒地說，“我是沒身份，可是有你跟那位王耀卿刺史呀！還有與我們隨行的那十幾個救援將士，他們沒長眼睛耳朵麼？”</p>
“商音，你知道那位耀卿是何人物嗎？”</p>
商音搖搖頭，“我第一次見他，不認識。”</p>
也難爲她未涉宮廷，不懂其中的利害關係，獨孤默很耐心地跟她講道理：“‘耀卿’是他的表字，他大名叫王杲，是王歆的兄長，乃雍王一派，而我又是李迥的表兄，與我們隨行的救援將士非自己人，易被收買。眼下東宮主位不定，今天的事情能吵出三位皇子，而真相又無法昭雪的話，只怕我跟王杲都會被安個結黨營私的罪名拉去流放了。”</p>
有點生氣的商音算是明白了，小嘴張得圓圓的用手掌捂住，鼓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獨孤默，一句話也不敢反駁，悻悻地問：“流放是怎麼樣的刑罰？”</p>
獨孤默很認真地說：“次於死刑的罪刑就是流放，罪人被拉去故鄉外最偏遠的山嶺做苦力，無敕令終身不得回鄉。一旦家中夫主流放，其妻妾也要跟隨。”</p>
嘛呀，連妻妾也要遭殃！商音悲哀地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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