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泡在皂莢花香二合一的浴湯裏閉目養神，思緒在沉浸在兒時爺孃的音容裏，隨着浴湯的熱氣漸漸降去，她的心也冷了下來。</p>
嘎吱一聲房門響，輕邁的步子走了進來，她將手觸進浴湯裏，悅耳的話音仍有皺眉的意思：“水都冷了，商音娘子怎麼還不肯沐畢，可是睡着了。”</p>
商音緩緩睜開眼睛，忽覺得累得目光朦朧起來，平靜地問：“蒹葭，你怎麼來了。”</p>
蒹葭低順道：“大王調教了我幾日，命我來服侍小娘子。”</p>
“喔？他如何調教你？”商音淺淺撩撥了一下涼水。</p>
“稱呼上，喚小娘子不能喚出‘曲’姓；服飾上，小娘子偏愛橘紅，雪白爲配色，服飾衣料必須像婢子的臉一樣軟；飲食上，小娘子口味偏辛辣，色香味缺一不可，喜歡的小食是米花糖；休臥上，小娘子的真實歇寢地是個祕密，婢子需侍在名義寢室中掩人耳目；小娘子出門，不論何時何地，婢子需要侍在您左右，寸步不離……”</p>
蒹葭一五一十地說來，一處不錯。</p>
原來他都留心她的喜好考慮好了，衣食住行都是次，開頭一句“稱呼小娘子不能喚出‘曲’姓”，商音聽了覺得嚥下了食不知味的雜糧，心頭堵得慌。</p>
“蒹葭，看着你年齡不大，既是王孺人的陪嫁，自小是在益州王家長大的嗎？”</p>
她搖搖頭，歡朗回答：“婢子入王家時，所有奴婢家僕都換了一遍，別說是我，就連得力的玉樹姐姐也是後腳買來的。”</p>
“那王家只有王歆一個女兒嗎？”商音的問話，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p>
蒹葭一如爛漫的表情，以“能答十個字絕不說九字”完整地說：“歆娘可是主子的掌上明珠呢，家主與夫人膝下惟生此女，家主也不設別的妾室，固然只有一女。”</p>
“不設別的妾室？”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出來，平淡的話驅使着蒹葭自疑起來。</p>
蒹葭無心說着，又生了不確認的念頭，低垂補充：“好像……好像是這樣的，不過又聽說之前有個死掉的雲氏，又有人說她只是被攆的家奴，死了女兒承受不住打擊投井自盡了……嚯，府裏都是新家奴，傳着傳着也傳不真了……”</p>
雲氏，投井自盡！……商音臉色急速煞白，雙手按着胸口，低頭一嘔嘔出酸水來，泠冷地浮在浴湯上。</p>
蒹葭也嚇得臉白了一陣，忙扶起她，才知商音渾身無力，“小娘子怕是着涼了，快些出浴吧，天色也甚晚了。”</p>
進了畫閣樓，熄掉燭燈，商音躺在牀榻上，空氣靜如淵水，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她翻了兩下身子，起牀走下畫閣，夜深人靜得十分遂心。</p>
商音穿梭過後府假山，來到寒潭邊。</p>
天上的彎月倒影在潭崖角，好像是一葉白玉砌成的小舟棲息在避風港，風吹過，池面粼粼，小舟緩緩波動。</p>
“嘯嘯”兩陣猛風，周圍風聲鶴唳起來，寒潭邊上立刻有兩隻白鶴亮翅飛到假山上，蹭了兩塊石頭砸破了月影。</p>
月影很快破鏡重圓，夜晚依舊寧靜着，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p>
若人死後魂魄真會飄蕩在生前捨不得的人身邊，若水中那輪月亮母親也可以看得到，商音就對着潭面的彎月虔誠地跪拜：“阿孃，兒不孝，這麼多年商音竟忘記了您，像根勁草無憂無畏地迎着世面的疾風，卻不知道您在家中爲我傷透了心。雖說您軟弱無能是真，可您是因爲我的噩耗才自尋短見的嗎？還是有別的原因？商音想也想不明白。您放心，阿爺即使不認我，我也定回到王家，找回我堂堂正正的身份，您的靈位要光明設在宗祠裏。您在天之靈會看見，女兒不會屈服，屬於我們的東西，不論如何也不能是別人的。”</p>
她意識到了什麼猛然回頭望，頃刻之間，那座畫閣樓噴出熊熊火焰，金蛇狂舞般。因爲畫閣是王府禁地，地理位置也是清淨，一時之間，還沒有人發現着火了。</p>
“不好！走水了！”商音噗通一聲跳入低窪水潭，整個人溼漉漉爬起來，邊呼喚邊跑回畫閣，“大家快來，畫閣走水了，畫閣走水了！”</p>
雍王府足足佔據了一個坊，離畫閣最近的侍衛都要在雍王府繞上一個圈纔到，趕忙趕過來時，卻看見商音衝進火裏，像是去救什麼金銀財寶一樣的奮不顧身。</p>
“喂，曲商音，你不要命啦，不要往裏湊！”幾個侍衛喊不回來人，也無人敢去拉，只能一邊拎着木桶救火勢。</p>
走水的呼救聲跟着火勢蔓延，整座王府也跟着沸騰。李適睡眠淺而謹慎，在風聲裏翻了一個身爬起來，想下牀喚聲商音時，差點忘了今晚是歇在王歆房裏。</p>
枕邊的王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大王，怎麼了。”</p>
李適不理會她，穿上靴忙喚：“謹終，謹終？”</p>
“大王，畫閣走水，謹終侍衛去救火了。”玉樹淡淡的聲音說。</p>
畫閣走水！李適腦中一片空白，推門往畫閣方向看去，黑暗的天際竄出大片大片的“火燒雲”，他連靴子也來不及穿，赤腳趕去。</p>
黑煙嗆人得緊，原本的雕樑繡戶如今像獅子大開口那樣噴出火苗，商音撿旮旯邊弱勢的火光中匍匐前進，衝到房間裏取下沈妃的畫像卷好裹在溼轆轆的衣裳裏，自言語道：“畫閣裏什麼都可以燒了，就是這幅畫不能。”</p>
樓下吵嚷的救火聲還在繼續，火勢一時還滅不上來，商音揣着畫卷，想要折路返逃生天時，屋檐上的焰木已是成片成片掉下來擋住了去路，引得火勢以火炎焱燚的速度蔓延開來。</p>
“速度快啊，快救樓上的火！我在這邊！”商音的吶喊淹沒在呼呼的大火裏，眼見着頭頂上的燒梁要殘斷下來，她一個眼疾手快閃了過去。</p>
可躲了這邊，又躲不過那邊，一道紅彤彤的斷梁就要像榔頭一樣砸下來，一面溼漉的被子飛過來裹着商音。</p>
難道這火場還有別人？她定睛一看，大聲喚：“吉貝，謹終！”</p>
霎時火光沖天，他們以爲商音在畫閣裏，隧進來尋了良久。</p>
“吉貝，你背上商音娘子，快跟我來！”對危難一往面不改色的謹終，如今臉上髒了兩道焦灰，卻顯出幾分可愛來。</p>
商音知道身處在李適的暗閣算是有一半安全了，謹終又是個巧捷萬端的心腹，對暗閣的逃生路道一定了如指掌，他面向那片壁畫墨山，一腳飛去，一片墨山震落地便現李適的“暗窩”。火勢還未波及到這裏，謹終踩上牀榻，掀開榻板，底下居然別有洞天！</p>
商音突的大嗆兩下，一半被煙火嗆的，一半被這個“別有洞天”驚的，這下她總算知道，好幾個早晨，李適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出門。</p>
“大火一時燃不到密道，下面雖然黑，能安全出去，你們跟我下來吧。”謹終帶頭，商音跟上，莫連當尾，三個人的頭陸續沉下去。</p>
死煙濃重地從木炭裏生冒出來，衆人在寒潭裏舀水拉着水車拼命地救火，結果，愣是沒搞明白，謹終與商音爲什麼是從潭邊的假山石頭裏冒出來，還怎麼多了一個穿紅袍，帶面具的陌生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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