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貝跟在商音後面,看着她對那一批批的錦緞紛紛搖頭,千挑萬挑,也沒有怎麼挑出中意的,自己反被她挑亂了情緒。</p>
“商音,你要給誰挑料子?”</p>
“自然是給那個衫袍上補丁都數不過來的貔貅胡啦!”商音在私底下總是這樣呼喚他。</p>
他也確實,一件袍子,補丁都快數不過來。</p>
“喔,其實他不吝嗇,只是會對自己小氣。”吉貝很自然地站在一旁等待,看着商音的腳步踱過來踱過去。</p>
“老闆,我託你爲我裁製的衫袍做好了沒有!”嬌嫩的聲音踏着腳步駕臨,成爲這家布帛行的貴客。</p>
傳來的聲音一點也不陌生,商音不用扭頭望也知道那貴客,不是昇平公主的人,就是昇平公主的魂!</p>
老闆喜笑眉開地迎上去:“成品已出,李郎這邊請。”</p>
李郎?</p>
真是此郎非彼郎呀。</p>
一聽就聽出來了。</p>
商音欣賞着手中的布匹不由得嘖嘖嘆了兩聲,難得看見這位高傲的公主來食人間煙火,莫不是皇宮的尚衣局忙不過來了?</p>
想是布帛行里人少,商音這一“嘖”十分地惹人注意,一擡頭就看見扮男裝的昇平兩隻眼睛鼓鼓地瞪過來。</p>
準確地來說,昇平的眼神已經不能用瞪來形容了,眼眶子裏簡直要冒出兩團星火,張口大斥:“那個姓曲的賤伶,你陰陽怪調些什麼!”</p>
商音行了一個禮,若無其事地說:“公主萬福,民女只是欣賞這一匹布帛,夾纈的花紋柔軟無比,甚是錦繡,不由得感嘆幾聲,公主怎麼就誤會了呢!”</p>
心裏卻罵:這公主腦子有坑麼,這麼會腦補!”</p>
瞅着她手中的布匹望了幾眼,昇平不知道爲何更加生氣了,三步兩步徑直扯着商音的手摞開那匹布帛,嘲諷之心溢於言表:“呵,你知道這是什麼布麼,一尺就要好幾百錢,你呀就只配找匹硬黃布做身粗服,別穿得像個狐媚子似的到處勾引人!”</p>
“公主,郭六郎的衫袍已做好了,您是否過目一下再裝入錦盒。”</p>
侍女聞靈從閣裏捧了衣袍出來請示主子。端架上疊好的衣袍是男式的,巧的是跟商音方纔看中的那匹華布是一個料子,又聽侍女說是公主要送給郭六郎的,那就是郭曖嘍!怪不得昇平要發怒。</p>
商音明白地暗笑起來,爲一匹布也能吵到一起,自己跟昇平不當對冤家太屈才了!</p>
在“情敵”面前暴露了自己倒追的事實,昇平臉上頓時羞得特別沒面子,嗔了聞靈話多,又陰冷冷地湊到商音耳邊,壓低聲調,卻是重音:“曲商音,郭曖將來是要當駙馬的!”</p>
昇平自恃自己是公主,一切信手拈來,以爲商音會氣得咬牙切齒,沒想到她的臉上泰然自若地添了一層笑意:“原來公主將我看做假想敵了,民女的眼光如何敢跟公主一致,這就隨隨便便找一匹硬黃布得了!”</p>
真的是假想敵麼,昇平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的這張笑臉,又警告了一句:“良賤不可通婚,你不配惦記我兄長!”</p>
“喲,是誰惦記我?”</p>
一句冒然冷漠的話冒出來,卻像爆竹炸在人耳一樣霹靂。</p>
昇平立即變得小鳥伊人挽起李適的手臂:“哎呀,太子阿兄,我正惦記你呢你就來了,你也是來這麼選料子做衫袍麼?”</p>
“不是,我是來聽牆角的。”</p>
他的回答乾脆利落,出於一種冷淡的幽默。</p>
“……”昇平聽了悻悻地吐吐舌頭。</p>
商音望着那個許久不見的人,他已經是太子了,還沒幸見過他着太子服的裝扮,今天出宮應穿常服,但又微微華麗得不像常服,中紗單衣,纁色衣袍,革帶墜着瑜玉雙佩。他剛從太陽底下走進來,衫上還覆着吸熱的溫度,與表情上銜的那種冷淡氣息互補。</p>
在長安,華裳與禮儀自成體系。商音自然要恭敬行禮,來與他的身份,相配。</p>
李適似乎是意料不到她會行禮,一下子怔怔地站着,無意造成了接受她禮拜的場景。</p>
商音回頭想叫聲“吉貝,我們走吧”,但是“們”在哪裏呢,吉貝的眼睛也呆呆地落在李適身上,大有無言淚先流的畫面。</p>
商音嘴巴微張卻是什麼話也喚不出了,正要擡腳先走時,手腕被他有勁地握住。</p>
“我是來找你的。”李適說。</p>
“兄長!”昇平過來很不愉快地扒開了他們握着的手,“你怎麼可以中意這樣一個低賤的人!”</p>
李適像是聽不見昇平說話,繼續對商音說:“等會我們去靖恭坊打馬球,想着你的性子應該喜歡,所以就來邀請你。郭六,獨孤默也在,都是你認識的人。”</p>
然後漠然地看了昇平一眼,溫柔而慎重地添了四個字:“不分尊卑。”</p>
最後一句話擺明是針對昇平說的,她不示弱地噥嘴,臉色像缺了水的花瓣微微皺起,明顯一臉不快。</p>
“好。”商音吐出一個字,也許是這幾日的掛念驅使的,順着心思爽快地答應了,正是這種爽快的答應搞得自己也不敢多看他一眼,拉着吉貝迅速飛出了布莊。</p>
待她們走了,昇平很不爽地踱了腳:“兄長,你讓她去,我就不去了!”</p>
“行,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反正我知道郭六會去就行了。”李適帶點取笑的意味,一語扼中了昇平的靈魂。</p>
“你貫會取笑我。”</p>
“你中意郭六那小子,就差沒寫在臉上了!”</p>
昇平鼓起腮幫子,可愛又迅速地點點頭,好像怕遲一秒就被別人點了先似的。</p>
李適陰陽怪氣,假意嘆氣:“唉,郭六造孽嘍。”</p>
“哪裏!”</p>
“他被長安城沒人敢娶的潑辣公主給盯上了,不是造孽是什麼。”說着還翻了一個白眼。</p>
她將拳頭錘在兄長的背上打擊報復,委屈巴巴:“父親成天說我不如五妹也就算了,連你也笑話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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