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轉鷺燈的四面美人畫流轉如常，商音真要懷疑眼前美人是燈畫上幻化出來的，不由得嘆：“古時李延年前輩所唱的‘傾國傾城’，無非如此。老天爺，咱談個條件，下輩子許我做男人吧。”</p>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女人被女人迷住的！”獨孤默看不下去了，連忙將商音拍醒。</p>
商音倒忽略了，被美人迷住的應該是獨孤默纔對，自己陶醉個什麼勁！遂瞧了一眼獨孤默的桃花眼如何風流婉轉，瞧見的竟是滿眼索然無味的燈光。</p>
忽而，聽見那賣燈人招呼了句：“楊娘子，上元安康。”</p>
楊落雁含態有禮地迴應，只不過善意一笑，冬日中被冰雪覆蓋的枯花都要在這一瞬盛開。</p>
果然好面孔都是生在人家臉上啊，商音還回味在人家的盛世美顏中，恍恍惚惚地說：“楊娘子……莫非是楊太真復活了，難怪這般美。”</p>
“此楊非彼楊，全無關係。”溫柔可人的語態，是出自大家閨秀那樣的文風教養，“聽見二位客要買轉鷺燈，小女薄才，這轉鷺燈是我所繪製，他因不冒犯才未私賣，請見諒。”</p>
“楊娘子打量着也不過二八妙齡，就是方纔他說的那位丹青師傅，畫與人如此驚豔還不算，書法也這般矯若驚龍。”商音這輩子真心誇讚過的人還真不多。</p>
“吾名‘落雁’，還不知道兩位如何稱呼？”她推卻氅帽走近，禮貌性地露出容顏讓人辨別，髮髻上是半分花飾也沒有，可偏偏就是那樣清豔美。</p>
“叫我商音就行！”</p>
“在下李默。”</p>
“……”商音無語，附耳在獨孤默悄問：“喂，獨孤小人，你是不是要避自己花心的歷史，都不敢自報大姓了。”</p>
他只是淡然一笑，漫不經心，並不作答。</p>
楊落雁很是熱情，邀着他們去了丹青畫樓，在樓閣上能俯視大半的燈會，是賞燈勝地。商音，落雁，獨孤默三人於這晚對飲暢談，酒是漂亮的沽酒女送上來的劍南燒春。所謂異地逢知己是人間一大快事，不知覺間酒沒喝大半，滿滿的話題是從古今賢士講到了書法與繪畫。</p>
有趣的是落雁與獨孤默本應早該就間接相識。</p>
起因源於獨孤默聊起現下的書法家顏真卿，笑說：“如今太子太師顏魯公的書法最爲世人樂道，顏柳之風，風節慷慨！畫聖便是早年間聖傳的吳道子，不過我更欣賞汧隴之地的‘小楊山人’，諱之楊炎。楊公魁岸灑落，其山水圖高奇雅贍，丹青之能不亞於顏公，吳公，我有幸見其作品時每每不由得擊節歎賞。我曾與他在京師有一面之緣，可惜他不得朝廷重用，入蜀充任判官，可謂是大材小用。”</p>
落雁聽了莞爾一笑：“多謝少郎讚譽家父。”</p>
“原來你是楊炎之女，難怪丹青如此絕妙！”</p>
“年前落雁隨家父入蜀，在此立設畫樓，不過是尋份樂趣，不落得無所事事罷了。”她謙虛起來更加添了份恭敬與動人。</p>
這樣一來，獨孤默便與落雁深入共同話題，你一言我一語聊得更熱絡了。</p>
那個話說，三人行，必有啥來着……</p>
電燈泡。</p>
接下來的聊天中，商音莫名奇妙被孤立了，因爲她壓根不知道楊炎是誰，只聽得他們聊着聊着牽扯出許多不認識的人名，她一概只聽懂了個杜甫，如今杜甫也在蜀中浮沉，而落雁常去杜甫居住的草堂請教詩文書畫，所以落雁也算是杜甫的門生。</p>
商音鄙視地瞅了一眼聊得不亦樂乎的獨孤默，從來不知道這個人文武雙全，要不是他聊出了一大堆陌生的文學概論，商音還以爲於文武中切換自如的獨孤默是打着儒雅的名號在泡妞呢！</p>
辭別臨行前已是深夜，但成都的燈會還如白晝般的繁華，一點也看不出闌珊之意。</p>
獨孤默秉持着落雁送的那盞四美轉鷺燈走在回王家的路上，商音漫不經心地跨着步子，一步數一步走，手裏拿的是那面猙獰的骷髏般的面具。</p>
“曲丫頭，剛纔我跟落雁聊起楊公時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該不會喫醋了吧。”</p>
嬉皮笑臉的話饒是叫人反感，商音可沒給好臉色:“呵，喫醋？我頂討厭酸的東西！我喜歡喫辣的，花椒辣，芥末辣！老薑辣！”</p>
“原來是吃了生薑，話都辣辣的。”他總會鑽到空子來擡槓。</p>
其實商音只想打趣獨孤默與落雁而已，她的眼睛比照路的那盞轉鷺燈還亮，心生八卦：“我在想明明是我要送你的燈，怎麼變成楊美人送你的了。哎，今晚可是豔遇喔！怎麼樣，那位落雁小娘子是不是抵得你這一生遇到的女人啊？是不是很覺得相見恨晚？”</p>
獨孤默撓撓頭，遺憾的表情：“呀，還真是相見恨晚！”</p>
究竟是誰和誰相見恨晚，她不懂便罷了，多說無益。獨孤默擠出笑容，苦澀的語言。</p>
走出了燈市，沒有燈火的陪襯天空變得黯淡，獨孤默的目光卻永遠明亮，準確來說，讓他的目光明亮的只不過是眼前的女子。情人眼裏出西施是件很奇妙的事，認識你前，天下女子千篇一律，認識你後，天下女子俱不如你。</p>
其實我的意思是說，對於你纔是相見恨晚……獨孤默鼓了一下心情，情話原準備得很慷慨，可惜被商音自言自語的話堵了回去。</p>
“不知道長安的燈會如何，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樣在賞燈呢……喔，他是太子啊，怎麼會將精力放在享樂玩鬧上……”</p>
“……”獨孤默動了下喉結，要說的話吞了回去，庭院前他們分開兩路。他壯闊的姿態，影子被拉得修長，遁隱於夜色中，手中持的那盞轉鷺燈重複轉個不停，茫然，像個迷路了的小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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