獠王聽了臉色氣得扭曲，商音見此趁熱打鐵，又學舌扮演另外一個角色：“等我們大王弄死他的那天，你就知道他的肉多香了！”</p>
“嚓”一聲，好好的金盞瓷杯猝然在獠首手中粉身碎骨。</p>
商音恢復自己的語氣笑道：“獠王，你與他們朝夕相處，應該聽出來我剛纔複述的對話是何人的語氣吧。”</p>
爲故事添得更逼真些，她還特意學那兩人吐幾口唾沫。</p>
吉貝也聽出來了，商音模仿的語氣不就是剛纔嘰嘰喳喳吹捧事蹟的那兩個守衛人麼，可內容是杜撰的，於是，悄悄擡眼望了一眼商音，不知道她此舉何意。</p>
商音回覆了一個肯定的眼神。</p>
能照着他們的口氣說這番對話，那個獠王已經完全相信了，表情暴跳如雷空，憤怒催促：“你說！剛纔他們在背後，還說了我什麼壞話！”</p>
“像這樣的話還有很多，只怕我越說獠王您會越發生氣呀。許是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所以剛纔那個漢寇才急着將我們弄死。天雷爲什麼不劈我跟我的夥伴，偏偏要去劈竹籠的門呢，因爲那兩個人坐在門口說您壞話呀！可惜他們跑得比雷快。而我在天雷下躲過一劫，神靈保護我，天意是爲了讓我在您面前告發他們呀！你這麼魁梧雄壯的首領，老天也不忍叫您被他們害死了！”</p>
商音拍馬屁拍得巧，忽悠人起來滴水不漏。</p>
“按照你們中原的說法，受神靈保護的人，要是我拿你祭祀了我會如何？”</p>
“滅—頂—之—災。”做戲做全套，商音回答時表情變得古怪陰森，煞有其事般。</p>
她繼續將故事添全：“獠王你或許不知道，我看見那個漢寇臉上的刀疤就想起來一個故事。以前我還小的時候經常聽我爺孃講起，成都有一戶商賈大善人，被貪官尋個莫須有的罪名抄了家，秋後時節那大善人受屈被斬，那一刻的天氣也是突降天雷，就把持刀的屠差劈死了。人人都說倘或那善人真有罪，爲什麼天雷反劈死旁邊的屠差。貪官不信這個邪，親自拿起砍刀斬那位善人。獠王，您猜那貪官怎麼樣了？”</p>
獠首本欲裝出不屑，躊躇了半晌放心不下：“老天又降下了一道雷，把那貪官劈死了？”</p>
“不。”商音冷笑，拿起方纔獠王摔碎的瓷片，在地上畫了一個“爻”字形，望着獠王認真地說：“那貪官居然像鬼魂附身了一樣，他拿起屠刀沒砍善人的頭，反而往自己身上砍了這樣一個刀疤。並且，臉上也受了一道疤。後來，那個貪官被皇帝株連九族。不過，聽說有漏網之魚，漏網之魚是誰，我就不得而知了。”</p>
獠王竟聽得沉迷其中，眉頭緊皺，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他臉上有刀疤，身上也有這樣的疤，你竟然說對了……”</p>
“那個漢寇慫恿獠王您殺我，差一點，您就聽不到我講的這個故事了。”</p>
隨後，獠人將商音安置在一間四四方方密不透風的竹屋裏，外面有一重重的獠人把守着，像是無數層“回”字一般。不過，有片遮風擋雨的草棚，終於不怕下雨了。那個獠王扔了兩塊冷卻的牛肉過來，這還是她們第一次喫牛肉，可惜商音十分討厭牛肉的味道。身上的衣服還是溼漉漉的，商音便蜷縮在榻角，像只落水兔子爬上岸般落魄，瞳孔透出來的目光冷幽又淒涼。</p>
“用眼睛看啊。”商音弱弱地解釋，“那些獠人個個肥得油光滿面，漢寇們都瘦着一層，穿着也差了一等，自然是平日分贓和伙食不平均，獠人是欺凌的那一方。況且這座天荒山本就是獠人佔山爲王，獠人少通漢語，有些事情要依賴漢寇，那些漢寇被佔了地盤還要給人當奴隸，他們自然面服心不服。獠人信奉鬼神，自然好忽悠，本來就跟漢寇有隔閡了，有什麼道理不信我呢。”</p>
“臉上的疤顯而易見，可是那漢寇首領穿着衣服，你怎麼能準確畫出他身上的疤？”</p>
說到這裏，商音默默擡頭，認真地望着吉貝，眼淚連串掉下來，一字一句擠道：“我畫出那‘爻’的刀疤，你難道不覺得眼熟嗎？”</p>
吉貝鬱悶，沉思了會，反應過來心中添恨：“是他，是他，小時候我們遭遇的事故，就是他……”</p>
“興許他認出了我們，所以纔想殺掉我們。只要我挑撥那個獠王去對付他，他就沒有心思顧及我們了。”</p>
“那你覺得接下來，獠王會怎麼處置我們？”</p>
商音思路不亂：“在這天荒山，漢寇也佔有一定的勢力，獠王若想獨佔山頭徹底除去那個漢寇首領，爲防漢寇起亂他定不會親自動手。如果我沒猜錯，獠王會借刀殺人，隔離我們兩人，一人做人質，一人去漢寇那裏當臥底，替他刺殺漢寇首領。”</p>
“我去！”恨到極點的吉貝快意恩仇。</p>
“也不對，我們若替獠王殺了漢寇首領，那些小漢寇們定容不下我們，獠王極會殺了我們去安撫那些宵小，我們就會替他人作了嫁衣。”商音握住吉貝的手，言語十分佔理據。</p>
這麼多年，許是吉貝第一次陷入絕境吧，她難得地急躁起來：“左不對，右不行，救兵一時之間也難找到這裏。就算找到了，天荒山千號獠寇，前來救援的軍隊少不了要九死一生，激得獠寇人魚死網破於我們而言，就更不妙了。”</p>
“吉貝，你後悔來蜀地了嗎？對不起，我連累你了。”</p>
能清楚地聽到竹檐上的雨點還在滴落，一點一點的淅瀝，地面好像聚出了一個鈴鐺般的坑窪，每一滴水都如此清脆動聽。那個答案也如此清脆動聽：“商音，我不全是因爲他才一直跟隨你，我一生都活在動亂之中，我有我想保護的人，也有值得我保護我的人。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得輕於鴻毛。”</p>
原先是商音握着吉貝的手，現在已經是吉貝緊緊握着她，在寒涼的夜中捂住僅存的一絲溫暖，夜雨聞鈴中，她們是過命的金蘭交情。</p>
“吉貝，你是追着我進天荒山的，你還記得當時的路嗎？哪裏有獠寇駐守之類的。”</p>
吉貝點點頭，撕下里衣白袍，將自己所看見的都繪製出來，精準細緻。</p>
漫漫長夜即將走到盡頭了，商音湊近小扇閣窗的縫隙，滿眼一片重重疊疊蔥鬱的竹簇，遮住了天空，漸白的天光從竹葉的罅隙中鑽出來，爍如星辰。那窗閣子容納手臂大小，商音便將手伸進去，折回一簇青綠的竹葉，上面還沾着涼雨。</p>
商音取葉爲樂器，悠揚吹出一首悠揚蒼遠的曲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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