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提筆回信，告訴他努力加餐飯，彼時又添上“歆姊安好”一問，卻覺心底莫名生涼，使得這個問好的念頭像是盤旋在天上的悲雁一般不知何處落筆。</p>
心一燥，將寫好的信箋揉成一團朝門口扔去。</p>
恰逢有人踏進門檻，信團扔在來人的懷裏。</p>
蒹葭展開信團瞧了瞧，見那四個字筆墨凝滯沉重，就知道小娘子的的心事，暗自嘆了口氣，便去端了一盞玫瑰安神露過來：“小娘子，夜要深了，該歇息了，明兒再回信吧。”</p>
商音不急不忙，取出沉甸甸的妝奩，將裏面的蔓草蝴蝶簪取出來後一整個盒子交給蒹葭道：“蒹葭，明天去把它當了吧，早去早回些，我不太清楚哪些當鋪是跟家裏有關聯的，你就選一個偏遠點的，票據上不要留下我的名，好不叫被家裏人知道。”</p>
想到方纔那信，蒹葭以爲商音要回長安，算算時間，距離王歆生產得還有三四個月，以商音和太子的關係，現在回去逢上那喜事豈不是白惹人黯然，所以太子允許她們來成都，也是爲了不那麼見景傷情罷了，所以蒹葭自當要勸阻一下主子：“小娘子，蜀地那麼多美景還沒瞧過，現在回去未免有些可惜了。”</p>
“你以爲我是要當了換盤纏？”商音嗤嗤笑。</p>
“那是？”</p>
“眼下四月一到成都將要開設錦市，我是要換一些上等蜀錦禮物交給獨孤將軍，讓他顧託着隨成都府運往長安的錦車送到雅頌樂坊。胡師傅這個守財奴呀，有錢也捨不得換一身新裳袍，不做件成衣送過去怕是他一輩子也沒新衣服穿了。另外，我要捏一個這麼大的貔貅式樣錢罐子燒好後送給他，最適合他不過了，估計他得天天抱着錢罐子睡覺呢。”</p>
捧着首飾妝奩的蒹葭心一舒，笑嘻嘻地出去了，“那小娘子早點歇息。”</p>
對，早些歇息。商音瞅了一眼天色，也是這樣想的。</p>
才熄滅燭燈躺牀上還未入睡，一股詭異的悠香緩緩地飄了進來，像烏雲閉月的那抹黯淡似的。她吸了吸鼻翼後趕緊屏住呼吸，立刻意識到這是迷香。</p>
衝着紙帛糊的窗戶看過去，哈，果然一眼就看見那戳出窟窿的兇物，綴了顆星子般的亮，妖媚燃燒的迷香在看不見的黑暗中縷縷化開白煙，貌似有種勾引人的魅力，這個窟窿特別像……</p>
對，特別像獨孤默的桃花眼！</p>
咦，比喻怎麼感覺怪怪的。</p>
什麼鬼？對方放出迷香，是來劫財的嗎？剛剛她們的確在討論錢來着。可珍寶首飾的盒子被蒹葭拿走了，也不在這個屋子裏啊，怎麼就被盯上了。</p>
商音捏着鼻子想了兩個彈指，這院子雖然說不像在家裏有奴婢夜巡，但只要有一戶大呼有賊，方圓百里千家萬戶都會抄鍋鏟扛鐵楸地衝出來，不打斷你一條腿纔怪咧！</p>
除了這一支迷香以外再也沒有什麼動靜，別說有腳步聲了，寧靜得滴水穿石的聲音都聽得見。</p>
對方肯定就趴在窗沿下等待時機，商音懵懵懂懂地狐疑了一會兒，呵呵狡猾笑起來，跟一個會醫術的人玩迷香？</p>
她從枕下的荷包裏拿出一片妨迷香的醒腦片含在嘴裏，時不時打幾個呼嚕聲迷惑一下對方。繼而，悄悄下牀，摸索着來到妝臺上，商音輕悄悄踩在上面像只壁虎似的貼着牆面。</p>
“嚓”一抹小火花在暗角綻放，商音也染起一縷迷香，悄悄從窗戶頂上戳出去。</p>
以其人之道還治以其人之身。</p>
同一扇窗戶，底下燃着一支將要燒盡的迷香，頂上燃起一支新的迷香。</p>
同一堵牆，外面趴着一個男人，裏面貼着一個女人。</p>
都在偷偷摸摸幹同樣的事。</p>
空氣詭異地安靜了一會兒，外面的男人吸了吸鼻子終於察覺不對，悻悻地擡頭看，俊美的臉龐差點沒叫掉下來的香灰燙出一個黑窟窿！</p>
他傻了一下眼，眼珠子勉強轉了兩圈後打通自身的脈絡，踉蹌擡起腳步，嚓嚓窸窣地跑去呼吸新鮮空氣了。</p>
商音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心中暗罵，好傢伙，三聞倒的迷香居然沒暈死你！她“啪”一聲打開窗戶，對着牆垣，看見那個遲鈍的黑影子翹着臀正爬上牆頭逃之夭夭。</p>
“嘿，想逃啊，看我飛龍在天力挺你一把！”她大呼，拿起一隻木屐鞋，臂力如風車般呼呼轉兩下，一道完美的弧線如夜空下鋒亮的流星朝黑衣人砸過去。</p>
“啪”，屐鞋尖銳地撞在他腰上，他像是驚惶的烏鴉，黑黢黢地從牆頭摔飛了出去。</p>
商音嘚瑟靠在窗子邊，然後蹙了下眉頭，對於自己的出手不太很滿意，自言自語：“砸歪了，應該要向下一點的，那屁股翹得太賤了！改天得向二十三郎請教一下扔石頭的功夫……”</p>
“蒹葭，快來抓賊啦，蒹葭！”商音去敲門喚，回覆她的是囈語磨牙聲。</p>
……</p>
她只好獨自開院子門出去瞧，隱約見那黑影子朝着獨孤默那一頭房屋的小路逃去。</p>
“對了，叫獨孤默把那小賊抓起來！”商音立馬趕到獨孤默的家門，拍掌大敲，恰逢屋裏忽地亮起燭燈，她又咚咚敲好幾下院門，裏面的人才踏着軟綿綿的腳步出來開門。</p>
獨孤默似乎對來人一點兒也不驚訝，單臂支撐靠在門口，狡黠一笑，懶洋洋的語態哼笑：“三更半夜敲我門，看來你很想我呀！”</p>
“鬼才想你，我是想去叫你捉一隻……”商音的“賊”字還沒有出口，鼻子敏銳地嗅到了什麼，然後湊近獨孤默再用力嗅，準備問話時被他“哈”一聲打斷。</p>
“哈哈，賊往哪跑了？我就說吧，你很需要我的喔！走走走，我們捉賊去。”</p>
他話沒說完，兩隻腳已經邁了出去，商音勾一勾兩隻拇指扯他回來，淡淡地問：“獨孤小人，你屋裏薰什麼香？”</p>
獨孤默若無其事，擡起手臂聞了聞，“我可從不愛香的，這估計是剛剛去喝花酒帶回來的。”</p>
“喔？”看透真相的商音微微挑起柳眉，睿智從眼中流露出來，“不知道將軍的腰，現在還疼嗎？”</p>
“嗯哼？……”</p>
獨孤默領悟到了她的意思，色眯眯笑地側過頭，舌尖在上脣掠舔了一圈：“我來蜀地這麼久，今晚第一次消遣，我什麼功夫，我不僅腰沒疼，腎也槓槓的，難道初識我時你沒見識過嗎？莫非你想親身體驗一番。當然，我一點都不介意。”</p>
“……”</p>
太虎狼之詞了，商音整個人有點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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