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一聲不吭拉低了斗笠,將自己的面容遮得更朦朧些,假裝事不關己,揚長而去。
通向長安的路,一輪殘陽如血,鮮豔燦然。披着殘陽踏上路途,宛如壯士捐軀,一去兮不復還。
山一程水一程,終得見長安的明德門。當獨孤默踏進朱雀街的那一刻,似是歸鄉般親切。
即使嚴格來說,長安城也不能算是他的鄉。最起碼他這個跑路歸來的將軍,眼下無處可去。
獨孤默擇了一條再熟悉不過的路,徑直朝宣陽坊走去。腳步梭梭還有一段小路程,但聞風中有異響,他腳步漸停豎耳聞其詳,已然是劍聲梭梭取而代之。
莫非是自已的足跡已被追捕的人所知曉?獨孤默心中一緊,面凝謹慎,還不得再思考一瞬,只見一把鋒仞出寒如銀霜的華劍直刺破斗笠薄紗朝自己項上人頭而來,獨孤默一個躬身扭轉躲避,無意要出手。奈何對方揮劍弩張,直攻不退,劍仞從銀霜的白一下子遇火般上升成火焰的赤紅。若是對峙者武功不濟,再鬥下去怕是飛蛾撲火。
利器握在對方手中表面上殺意十足,實際張弛有度,不曾真下死手。
“你的劍術果然精進了,只是,還大不如我!”獨孤默不用瞧向攻擊者已靠這把華劍認出了他,高傲地喊話後,從容不迫地出手制住他的華劍。
獨孤默再一個彈指間,已將對方的華劍請回了劍鞘,他緩緩揭下斗笠,對上郭曖那張英俊面容,“郭六,你的見面禮好生獨特!我若不是練家子,只怕給你的禮物變成了致我於死地的利器。”
還記得郭曖出手的這把華劍是他昔日生辰之時獨孤默所贈,故有此言。
郭曖彎起嘴角,幹練的面容多了幾分成熟穩重:“我豈是會忘恩負義揮劍向兄弟之人。早收到獨孤兄要回京的親筆書信,我這不趕緊來接你來了!今有傳聞,說是獨孤將軍棄軍擅離,如今我出劍一試,獨孤兄百般謹慎,傳言果然不虛。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能讓獨孤兄捨去大義!第一次見你如此不慮後果地衝動!你是真該挨一場劍!”
一段時日不見,以往都是獨孤默教訓郭曖,如今卻是換了過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獨孤默這纔好好刮目相看一番,如今站在面前的郭曖已褪去了昔日的頑賴痞子氣,眉宇間偶有的一兩道皺紋不像是歲月所賜,更像是他持重沉穩而凸出來的。獨孤默笑道:“郭六,駙馬都尉這一職,你可做得有模有樣!”
哪知郭曖拍拍屁股坐在石塊上,一臉苦不堪言:“唉,你怎知道尚主的苦,一言難盡。”
……
夜間,四下無人。
郭曖將已備好的通關文牒交到獨孤默手上,囑咐道:“雖然你不是罪犯,但是朝廷已經下令逮捕你了。這份高僞的通關文牒你定要謹慎些,記得喬裝,記得去到吐蕃後通關文牒上的名字纔是你的名字,雖然我不知道你爲何執意要走吐蕃一趟,但是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想必事情一定對你很重要吧!”
通關文牒僅有幾折幾行字,但是對於獨孤默來說異常沉重。他接過緩緩打開,“郭陌”這個名字跳入雙眼。
若是被朝廷查出來這份通關文牒冒名頂替,郭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能不問事因幫忙到此地步的兄弟唯有郭曖,這一點,韋皋是無法跟郭曖相比的。獨孤默真摯望着郭曖,感激之言無處說起,幾乎淚如雨下。
“你要知道,萬一這份通關文牒被揭露出來,你可就被我連累了!”
郭曖也知道其中的重要性,偏偏這個時候裝作無所謂,攤攤手道:“嘿,我是駙馬,大不了沾點皇帝女婿的光一點懲罰便是過去了,大不了就被公主休妻,反正最好最壞不過如此!”
繼而目光遠眺,言辭正經:“倒是獨孤將軍你,我曾經是多麼羨慕你肩上揹負的使命,一國將軍,社稷棟樑。我也想做我父親那樣的人物,如今看來,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在鳳凰樓上做公主的幫傭服侍她過着奢侈的生活。本來聽說你擅自離軍營,我還埋怨你不好好珍惜你本該榮耀的使命。後來我想人各有志,你這一走他日不要後悔纔好,纔不辜負我將我自己的命押注在這份通關文牒上。”
“郭六,此生有你,千萬兵馬來護我我也不稀奇。”
獨孤默與他相視而笑,此地不宜久留,打點好一切辭行完畢轉身時,郭曖突然叫住:“獨孤兄……”
“怎麼了?”獨孤默回頭,郭曖欲言又止。
他眼中流露一種說不出的殷切,眸光復雜中,殷切之情已堆積許久,言辭上卻久久不能言。他的手悄然搭在腰間的華劍上,指尖摩挲着劍鞘鑲嵌的珍珠。他內心掙扎許久,最後放棄:“我沒什麼要問的了,你走吧,珍重!後會有期!”
不知道他要問什麼,又爲何放棄。獨孤默遵循他,也沒有多問:“後會有期!”
暮夜饒是有情一般,聽他們一番真摯言辭而垂下臉色。烏雲凝滯,寒鴉無聲。後院的牆角,獨孤默一躍而過,遁牆而逃,背影斑駁落在郭曖的眼和月色霜白的地。
同時,也落在了不該落的人的眼裏。
“郭曖!”
風風火火的撞門聲饒像地震,一聲女音尖叫四起,寒鴉驚滿樹,撲騰着雙翅劃破夜的寂靜。
對方一驚一乍的,郭曖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他愁苦地摸了下額頭纔回頭,作禮道:“公主萬安!”
昇平脾氣炸起,一把推開郭曖,瞅緊了方纔人影斑駁而去的牆角,不嫌事大地怒吼:“安什麼安,剛纔和你幽會的那個女人是誰!”
你有見過哪個幽會男人的女子是翻牆走的?
你連人家臉都沒看清就知道人家性別?
公主的目光果然都是高高在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