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醫療水平落後，獨孤默受傷的腿比前幾天愈發嚴重了，腐肉積痾阻橫在腿部，得不到及時清除，如枯枝敗葉一般向上惡化的趨勢。
他一直瞞着，總樂觀地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商音心中悲痛，自首的念頭生起，嗚嗚哭泣，“我們回去吧，我們回長安，陛下那麼心疼你，肯定能給你治好的……”
可是長安如何回得去呢？只怕還沒過城門就已經被守城人一命了結了，商音改口又說，“那我們回到駐嶺南的徒流使館，他們一定會爲你治病的，到時候孩子也不必捱餓顛簸……”
夜空星辰單薄，瞧不清彼此面色的表情，他撫摸着她因枯燥而起糙意的青絲，強顏歡笑，“傻瓜，流放逃囚本就罪加一等，如今再回去已然死罪，那些個凶神惡煞的怎麼可能會善待你。”
“可是，這裏藥石難求，我救不了你了……”商音將腦袋蜷縮入他懷中，淚水打溼了一大片，獨孤默拍背哄她入眠。
連日以來，轄制在身心底深處的不安與彷徨唯有在睡夢松釋，她傍石而眠，篝火灼熱惹得額角生汗。獨孤默指尖觸碰她的脣角，有絲暗淡而稍即縱使的笑意。
她的夢裏可太多人了，夢囈清淺，有落雁，忘憂，胡師傅……
當然，也有冰雕怪。
獨孤默瞅見那柄昔年贈與她的匕首在別腰間，好像隨時準備防備着。
他蹣跚起身體，將匕首悄然拿了過來，鋒刃出峭，在驅獸的篝火面前閃耀着刺眼的銀白。爾後拐着她給做的粗木柺杖，朝山洞深處走去。
悲慘的哽咽一陣一陣迭起，獨孤默咬緊牙關，強烈陣痛裏手中刀鋒抖擻剜出大腿裏的腐肉，大汗和着血水涔涔溼了一地……
次日，商音到處尋他，藤蘿叢生處，終於見到一夜蒼白的他，熱風流動，單薄而隨風飄揚的褲腿再也無法對稱。
“傻瓜，都是腐肉了，我感知不到疼的……你也知道的，我多少血汗都灑在戰場上，這點小傷算得什麼……再說，我長槍出征也傷了無數人性命肢體，如今落得這樣，也是報應……”
他總是這樣，生生吞嚥痛苦，將安慰留給別人。轉而嘴角噙笑，桃花眼流轉，目光裏還馳騁着昔年鮮衣怒馬，陌上風流。
“獨孤默……”商音帶着哭腔呼喚，雙臂攬住他的腰圍，淚溼胸腔。那一刻，更多的是出於愧疚，她第一次起了終身與他相依爲命的念頭。
他存有自知之明，身體微微往後顫抖，似是矜持，發乎情止乎禮，也只拍拍她的後背任她宣泄情緒。
想起了什麼，他踉蹌從身後拿起一簇果實，笑着證明自己無事，“都說了我沒事，你看，我還能將你朝思暮想的荔枝折來不是？”
果實顆顆豐滿如玉碧綠，色澤還帶着一絲紅粉，竟然是一簇妃子笑！起碼有二十好幾個。
雖然嶺南長荔枝，但是在這個地方能找到荔枝，說明他們離山窮水惡的蠻夷之地越來越遠了。
商音幾乎是顫抖着雙手接過，這得多累人才尋得到，同時，也是一簇意外的收穫，“你在哪座山頭找來的？”
獨孤默胡謅了座豐茂的山頭。
旁邊的阿芒有點兒不滿意地耷拉着腦袋，朝說謊的人狗吠般吼了兩聲，狼語在說:“分明是我去覓食森林裏的猴子折了送我，我給叼回來的！”
借花獻佛的人訕訕使了個眼色，暗示那匹狼閉嘴！
阿芒委屈極了，細耳聽到嬰兒甦醒了正哭啼，直接攛掇着商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