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周圍都變得山清水秀起來。
商音望着關外連綿叢峯，腦中有了新的想法，“若是我們能出了關外，那就是法外逍遙地，能謀得一處生計，就不會這樣顛沛流離了吧。”
可是沒有文牒，也沒有金錢，獨孤默覺得，比蚊子出關還要困難。
此時懷中的小李謨病了幾天，這些日子以來跟着他們吃了不少苦，體質有些薄弱，低燒不退。眼下得見人家，商音找了戶哺乳孃子，拿着野生的喫食去換，也虧人家母性氾濫沒有嫌棄。
歇了三天，商音爲人家莊稼地幹了不少苦力，臨行前，換得了一筆小盤纏以及嬰孩喫食而上路。
因爲獨孤默曾經一舉成名，行軍打仗多年，他拄拐來到玉門關躊躇張望，能認出守城門的是昔日部隊舊屬。
守門人似見熟悉面孔般猛的別過臉來，獨孤默心虛，怕被發現，忙拄着柺杖跳走。商音不明霧裏，背上束着娃兒，胳膊扶着他，實屬累壞了。
誰承想獨孤默腳下絆了一遭，她來不及攙着，兩人糾纏着俯面疾衝向地，眼見馬蹄子都快蹬到臉上了，前頭駕馬的繮繩急勒，穩定心神後趕忙扭轉方向，生怕人家賴上門來。
馬車急劇晃動又大拐方向，裏面有婦人掀簾而望，用他們語言問:“出什麼事了。”
“一個斷了腿的和揹着小娃的雙雙碰瓷摔我們前面來了。”
“雖然是他們的不對，可也別傷了他們。”
這一問一答用的是異國語言，商音忙着攙扶獨孤默，他凝神側耳傾聽，講的是吐蕃語言，馬車主人揚着幾分與生俱來的傲色，居然是他熟悉的。
他略微好奇，擡眸望去，那女子釋氈裘，襲紈綺，臂挽瑟瑟圈，還是當年的裝扮，渾脫帽下的面孔溫文爾雅，異域之美美則美矣，只是落在獨孤默的眼裏，少了當年的凌厲刁鑽。
“祈貞？”
“郭陌？”
那女子又反應過來，冷笑說:“不好意思，我該喚你獨孤默。”
他蒼白麪色仍擠出一抹笑容，垂眸鞠躬以示賠禮，“當年相瞞，情非得已。”
祈貞對於身披草編斗笠、青絲毛糙、鬍渣叢生的獨孤默有些意外，“喔？上一次宮宴見你，你還意氣風發得不得了，沒想到如今這麼窘迫。”
不待他回答，她的目光停留在昔日矚目的面容半晌，繼而投向侍在他身邊的那位娘子，打量她的姿色，說不上十分傾城色，可一身布衣釵裙也難掩標緻。
祈貞見他們相挽扶持，又聽嬰兒啼哭，心下覺得他們是夫妻了。如今自己也幾番嫁作人婦，相逢一笑泯恩仇，正要擦肩而過，獨孤默那條孤零零的褲腿於風中漂泊無依。
這一幕，無法冷靜的祈貞大爲驚色，掩面哭泣自我反省:“……你，你的腿……該不會是，去年我入唐，在宮宴上說錯了話……你才，你才……”
“戰場殺人多年，一報還一報罷了，與祈貞公主無關。”獨孤默苦笑，從沒有想過要追究她的什麼責任。
其實祈貞也自責，當年唐朝皇帝宴請吐蕃來朝，酒過三巡，她一時興起就口無遮攔說出獨孤默在吐蕃與她定親的事。即使皇帝當初沒有說什麼，可當時在座許多唐人都面色譁然，祈貞再怎麼笨也能想到，自己說錯了話……
後來她打聽，獨孤默流放的罪名隱約與此時相關……
沒想到如今還能遇上蒼涼窘迫的他。
祈貞原本平息的愧疚於這一刻踊躍澎湃，打量着他們的行程，猜問:“你們是要出玉門關嗎？”
獨孤默眸中一亮，恭謹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