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到，商音就開始咳嗽不止，虛汗溼衣畏寒肢冷，遇上陰雨天氣，關節疼痛的症狀越發加劇。先前還是頭暈眼花，後來心脈麻痹難受得緊。
御奉診斷，說是奉天逃難時落下的月子病，加上當時糧食短缺，長期營養缺失，身體機能萎靡，已成了沉痾舊疾，不可逆轉。商音也知這一點，漸漸不再瞧醫了，日復一日都是煎那幾貼藥來喫。
偶爾心脈麻痹痛得昏厥過去，時發時止，起初蒹葭還以爲是商音睏倦了，便私下詢問御奉:“心脈麻痹也是月子不調落下的病根？”
御奉正色道:“淑妃常年體弱久病，幼女早殤抨擊過劇，所致血虧瘀阻、寒滯、痰凝、氣鬱、心悸怔忡而發病。胸部憋悶疼痛，痰阻心脈，爲寒邪內盛之象，發作多與情緒變化有關……”
“哎呀呀，你別說我聽不懂的！”蒹葭皺起眉頭，“你說好治不好治吧。”
御奉無奈地晃了晃腦袋，“即便是虎狼之藥也只針對其症，根源還是得看淑妃自己的心理關卡。”
烏雲像潑了墨，黑壓壓地在大極宮上方渲染開來，碧瓦朱檐皆籠上了一層海市蜃樓般的灰。商音嘗過皇帝遣人送來的胡麻粥，就是用胡麻、巨勝蒸煮數次後濾出湯汁，再與粳米煮至糯爛。白居易曾誇這道粥，“飢聞麻粥香，渴覺雲湯美”。
可是她食過之後，分明苦澀酸涼。耳朵太靈敏了，秋雨敲梧桐時，她還聽到了會寧殿縈繞的曼妙琴音，浪漫雅謔。連來幾夜都是如此。
聽善喜說，陛下近來迷戀花都廣陵召來的一位女詩人，名喚李冶，以神童著稱，十一歲時命格不詳便被父母送到玉真觀出家爲女道士，她依然專心翰墨，同時還善彈琴，尤工格律。
在蜀地的時候，商音也曾聽說過這位女神童，念及對方一首詩，她提筆紫毫寫下四句，吟讀道:“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字句淺顯而至真，書芳不由得傷感埋怨，是啊，自收復京都，返長安以來，陛下都很久沒有來瞧過淑妃了……
想畢低眸傷神，書芳正想收走這悲傷的詞句時，目光從商音的手上瞥過，疑惑起來，“哎呀，娘子，你的指甲怎麼是……”
商音勾起指頭來看，不經意發現，原本是肉色的指甲竟變成了淡薄的灰紫，條紋一豎豎淺淺地凸着，晦暗無光。
“沒事，”她苦笑了笑，滿臉是懂醫理的鎮定，胡謅說，“昨兒我瞧見太子妃的蔻丹挺漂亮的，東施效顰用錯了花，明兒你去問問她是什麼花染的。”
書芳應過。此時，方纔聽到的琴音突停止，曲未終，突兀地像斷了弦。
第二天才知道，陛下將李冶亂棒打死了，只因她曾給叛軍朱泚寫過詩歌。
商音冷笑，她以爲君心有意，會使得李冶在後宮承甘露之恩，最終也不過如此，涼薄至極。
後來又聽說，昭義節度使李抱真向皇帝表薦宋家五女，容貌如月裏嫦娥，精通文學，詩藻柔冶。皇帝欣喜，一連五位女才人，忙召入宮中迫不及待要見識。
秋天越發來得深了，鴛鴦瓦冷霜華重，商音夜夜孤寢，睡覺的時間越來越早，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衆嬪妃來給淑妃請安的時候，她還在睡着。
蒹葭說淑妃身體欠佳，別的妃嬪寒暄禮過就告退了，唯有董才人說有事要稟告，執意不肯走。
她倒裝乖，說淑妃明兒醒，她就等到明兒去。
商音身上不痛快，睡得不安穩，一點兒風吹草動就驚醒了，帳中弱弱喚道:“才人有什麼話要說，叫她進來吧。”
一步一輕盈走去，董好好身姿終是那樣綽約曼妙，好嬌俏的一張臉，出口卻是老練的惡毒:“淑妃，這些日子以來，赤汞的毒令你不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