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太子追妻總掉坑 >番外1 郭曖篇: 君如鴻雁我如魚
    我有一個祕密,被我保存得很好,誰也不知道。

    這個祕密,就藏在送別商音歸蜀時,流觴曲水我寫的那首詩裏:

    君如鴻雁我如魚,

    雁在雲端魚在水。

    翅羽年年波光映,

    魚容不曾得雁窺。

    商音是鴻雁,我便是那條魚。

    彼此只適合活在各自的世界裏。

    她的影子經常從我的世界掠過,撲撲那對翱翔的翅羽,就會有一片潔白的羽毛從湖面漸漸沉入我的心底,悄無聲息。

    而我卻沒有辦法讓她多看我一眼。

    未來的某一天,我是要尚主的。關乎這一點,我早就有心理準備。

    郭家的駙馬我是第一個,但不是唯一的一個。表面上來看,這是天子的恩寵,賜給郭家的榮耀,但只有我們深在其中的人知道,這是君王的制衡術。

    皇帝對於郭家,既要拉攏,又要忌憚。駙馬都尉,只是一個轄制你無法有大作爲的虛職。

    這大概也是郭家只有我的父親郭子儀出名的原因。

    太原郭氏的門第平淡無奇,無法與當朝的五姓七望相提並論,父親是以武舉高中而入的仕途,前半生並不得到重用,在大唐社稷遭安史之亂荼毒之際,父親一戰成名。生前畫像列入凌煙閣,逝後陪葬在肅宗皇帝的建陵。死,也在守護着大唐的皇帝。

    沒有郭令公,大唐無法在戰亂中延續命脈。李氏王朝是洶涌河流即將沖垮的那道城壘,郭令公則是中流砥柱,他的臂力撐起了一片天下。

    這是我以大唐百姓的身份對郭令公的評價。並非兒子對父親的評價。

    郭家子孫滿堂,好男兒無數,卻沒有一個後代做到青出勝藍,如父親這般名垂千古。

    未尚主以前,我極其想成爲父親那樣的人物。可我十六歲就娶了公主,仕途上也只能任虛的官銜,彷彿有一雙巨大的手,將澎湃在我胸腔中的鴻鵠之志給深深按壓下去。

    被“駙馬都尉”四個字給扼殺在精緻的牢籠中。

    士大夫家族中是沒有人願意尚主的,嫡長子或者是要世襲父親爵位的男子,也會對“駙馬都尉”敬而遠之。

    駙馬都尉便集中在功勳大臣的家族,譬如,我家。

    安史之亂才收復半年,魚朝恩與程元振等宦官宵小在皇帝面前屢進讒言,詆譭我父親,因爲代宗皇帝由宦官擁立繼位,難免寵愛官宦。唯恐功高震主的天子也生了過河拆橋的想法,一道敕令削罷了父親的兵權並至驅趕到皇陵守肅宗。以至於後來吐蕃派出二十萬敵軍侵唐,從曾經雄稱“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的西北邊防攻入,長安一夜之間淪陷,西逃的皇帝才幡然後悔,趕緊授我父親副元帥之命驅敵挽唐。

    皇帝自從陝西回來後愧疚不已,命御馬九花虯並紫金玉鞭轡賜予父親,甚至欲結秦晉之好來轄制郭家。我與昇平貴主年歲相當,便成了他們眼中再般配不過的一對璧人。

    尚主的人家,通常尚了第一位,就會接二連三。

    總之,我就是郭家尚主的開端。

    我一點也不喜歡昇平公主,至少成親時是這樣的。

    她那張漂亮的臉蛋高高在上地掛着高貴,傲嬌,嬌奢,蠻橫,潑辣,無理……有點兒讓人討厭。

    聽說她的生母崔妃出身顯赫,來自五大望族中的博陵崔氏,乃韓國夫人之女,又仗着姨母楊氏一族的勢力,故而崔妃生前也是屬於母螃蟹一類的。

    這樣一來,我就更討厭昇平公主了!

    但並不代表我喜歡賢良淑德,循規蹈矩的女人。那樣生活也會變成按部就班的木偶戲,僵硬又無趣。

    我暗戀的商音,是公主性子丫鬟命。在倡家長大的女子,屬於賤戶,未經官府許可,賤戶只能配賤戶,其子孫世世代代爲奴爲倡。可商音就覺得賤戶沒什麼大不了,才華與技藝是她高貴的氣質,眥睚必報也是她可愛的小性子,這種傲嬌都是從她骨子裏的快樂與自信迸發出來的,並沒有皇親國戚給她撐腰。

    欣賞商音類似的言語,在我未尚主之前曾對母親提及,許是母親見我與風流的獨孤默走得近了,擔心我會染上一些不好的習性,於是她立刻用猜度警醒的眼神盯着我,說:“商音是賤籍女子,良賤不可通婚,況且聖人有意讓六郎尚主,你們莫要揹着亂來。”

    商音若會亂來,那就不會是我暗戀的女子了。

    我若亂來,自然也就配不上她了。

    可商音這樣的女子,我隱約覺得,她不可能一生都是賤戶。

    有朝一日她若放良嫁人,納她的人,那麼一定,不—是—我。

    尚主的人,一定是我。

    談及與昇平公主如何相識,李端還算是牽線人。

    李端是我門下的詩客,於“大曆十才子”中名聲最響亮,我與獨孤默爲武友,那李端則是我的文友。某一日,李端從會詩樓上回來對我說:“昇平貴主請郭六郎爲她作詩。”

    我偶有聽說,會詩樓是昇平公主結交詩人的地盤,那些才俊青年於錦繡叢中揮筆,就會得到公主的賞賜。大唐公主好面首,我尤之厭惡,隧一杆子打倒一家人。當時昇平公主還只是太子繼位後從郡主晉級的公主,慣會恃寵生嬌。

    “我不去”。我歇下手中筆墨未乾的詩作,漫不經心,無慾無求。

    李端生怕被公主吞了似的,再三懇求我。千求萬求,我想想還是答應他吧,因爲我不去的話,覆命的李端可能就真的要被公主活吞了。

    我的母親也是太原人氏,有詠絮之才,到暮年時信佛,與我善武殺敵的父親互補,沾着夫婿的功勳她便尊爲霍國夫人。文武結合的產物自是優秀,我並不像一貫粗狂的人唯有匹夫之勇,豪爽不羈之餘,我也在詩詞歌賦上下下手筆。總之,大唐的好男兒文武不分家,提起狼毫妙筆落丹青,刀劍一出千里取人頭。

    去會詩樓拜見公主的時候,我並沒有富麗着裝,仍是晨起練劍穿的舊色衫袍,袖袍上還開着與獨孤默切磋武藝而劃出的刀口子,我準備讓母親爲我縫補一下接着穿。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懶得換着裝罷了。進入樓閣,我東張西望習慣性地吹着口哨,在一羣文人騷客羣中,明顯放誕無禮。

    一衆詩客聚集在一架明月出天山的雙扇夾纈屏風前,玉人姿色隱綽在纈暈中,幕後公主的芳顏籠上了一層神祕而優越的面紗。我能夠看見,她髮髻簪的翠翹光華與屏風的清風明月相遇而重疊,竟映得明月失色,似是被公主的容顏碾壓了一般。

    旁邊有文人昂詩讚美了公主的美貌,她一開心,揮揮手:“賞。”

    作詩的人便得了百尺鮫綃。

    當朝帛幣兼用,布帛依據質量尺寸可以當做相應的貨幣來使用,“絲綢之路”的冠名也蘊含了這個道理。所謂“南海出鮫綃紗”,鮫綃也是不差的賞賜了。

    帷幔一掛,往漂亮屏風背後一坐,就是美人啦?年少輕狂的我抱手轉悠,嘖嘖嘆出聲,應景作句詩道:“銀屏掩去金枝容,錦緞得來詩客從。”

    我諷刺了那些一味恭維公主美貌的詩客,一剎間我如吸光體般彙集了他們異樣的目光,在他們的眼睛裏,我能清澈看見自己桀驁不馴,無所畏懼。那時候的我,不過十三歲矣。

    惹得公主的侍女罵我:“哪裏來的市井潑皮!休得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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