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俱備,只差了孫茂。一個扭傷了胳膊的人,大半夜的能亂跑到哪兒去?也不怕路上再跌一跤,徹底摔成殘廢!
但罵罵咧咧,也不頂用,她將包裹埋在院落裏的大樹下,決定去周邊走走,碰碰運氣。
公子的門都沒閂,可見沒走遠。如果孫茂夜裏睡不着,去院子散散心,那是很有可能的,她也走走,“偶遇”了他,把他騙回屋裏,先採補再挖心!
這麼想着,狐狸眼中綠光一閃。
孫茂喜靜,他住的地方雅緻幽靜,松柏環抱住他居住的小屋,四周盡是鳥語蟲鳴。
一陣風過,樹葉搖動。蘇奈走在石子路上,狐狸耳朵動了動,聽見了風聲中極其細微的人聲。
循着這聲一轉,看到兩個人影。
大榕樹下橫着一截被雷劈倒的死木,狀若木舟,又如板凳。兩端坐了一男一女,隔得稍遠,正在月色下說話。
男聲道:“是我暫不想成家,與旁人無關。”
女聲默了一默,嘆道:“茂哥兒,人總要娶妻,以後也躲不開。再說,這未必是一件壞事,兩個人相攜而行,彼此支撐,平素也有個說話的人,不至於孤獨寂寞。”
男聲有些僵硬道:“我的事情就不勞姨娘操心。”頓了頓,緩和道“倒是您要注意自己身體,凡事看開一些。”
男的扭頭看她,讓蘇奈看清了孫茂的側臉。
再看他旁邊的女人,收回了狐狸爪,咬牙切齒。
孫茂不在房裏睡覺,卻跑出來和人見面,叫她如何動手?正氣憤時,耳朵一動,覺察身後有人尾隨,野獸的警惕,讓她往那草叢中一矮身,瞬間化作狐狸敏捷地竄到了草葉後面。
跟在蘇奈身後的孫員外,只看見前面人影在樹後一晃,竟不見了。他吃了一驚,提着褲腳,躡手躡腳地快走幾步,在黑暗中找人,沒看見蘇姨娘,卻一眼望見前面坐着的男女,身影格外熟悉……
那女聲道:“茂哥兒,我的一輩子,也就這樣了。這是我的命,我自會好好過的。倒是你,畢竟老爺供你上學,你心裏有氣,也忍一忍,不要向你爹頂撞。你知道麼?你差些就讀不了書了!”
孫員外一聽這柔婉的聲線,如遭雷劈,瞪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兩人:茂哥兒,和方如意?
孫茂和方如意坐在月下,各自坐在兩塊石頭上,雙手也老老實實放着。
孫茂長身玉立,方如意風流婉轉。兩人年紀差不多,一般青春臉龐兒,都詩書氣華,月光下,不像庶母與繼子,竟似一對少年夫妻,美玉璧人。
孫員外怒不可遏,走過去一把拖住了方如意的領子,方如意毫無防備,叫他拖得甩在地上,待看清是誰,面色一白:“老爺……”
孫員外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孫茂霍地站了起來,手足無措:“爹爹,您怎麼來了?”
那面色的慌亂,加劇了孫員外的怒火,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我怎麼來了?我若不來,能看到你們孤男寡女兒此處私會?”
話未說完,兩人都忙道:“老爺誤會了,事情並非如此。”
“爹爹,孩兒與方姨娘是清白的,我們不過是偶然碰見,說了幾句話……”
“偶然碰見?”孫員外臉色發青,一把甩掉孫茂攀上來的袖子,將他甩得踉蹌幾步。
方如意想去扶孫茂,又顧慮地縮回手,正恐懼地將孫老爺望着。
孫員外也看到了自己的皮膚——已經發皺的,蒼黃的,被時間沖刷的。他的肚腩腆起,鬆垮,整個人像一個泄了氣的球。
月光拉長,照着三人的影子。
孫員外看到,那兩個影子,分明纖膿合度,宛如依偎。
兒子的影,那麼修長,那麼健康年輕,是一個對女子有絕對吸引力的影子。
而他,他一個人,站在時光的那一頭,早已肥老得像彘,像一團爛泥。失卻了男子對女子的掌控。
而此時,那正青春少年,佔據着吸引力上方的年輕男子還在喋喋不休:清白,意外——廢話!廢話!而那婀娜同樣年輕的女子,則與他影子交疊。
孫員外在這一刻已經忘了這是他的兒子。
他只像蒼老的,被冒犯的,面臨挑戰,被搶奪資源的野獸,毛髮盡聳,聽不進任何解釋的語言。
他喘着粗氣,指着他們厲聲道:“來人!來捆姦夫□□!”
一聲大吼,把遠遠看熱鬧的婆子們都喊了來,被唬住的孫茂驚醒,慌亂跪在了孫員外面前,含淚道:“爹,您消消火。孩兒與方姨娘私下裏說話是有錯,不過,卻當真什麼也沒有啊……”
爹……孩兒……
幫工拿着火把,呼啦啦聚集了一堆,都聚集在這處庭院裏,煙氣中,每個人面色凝重。
孫茂還在連聲哀求。
孫員外鬍鬚下瘊子顫抖,被火光照得恢復了一點神智:兒子……喔,這還是他兒子。更可憎!不……兒子……獨子……傳宗接代……
“老爺,這?”管家到了跟前,看見公子和姨娘齊齊跪着,老爺喘着粗氣,見多識廣的管家不由心裏咯噔一下,豪門醜事,可不好處置啊。
孫員外喘了好幾口粗氣,才終於回了一絲神智:“把公子關起來,等候處罰。方姨娘不守婦道,明日就按家法沉塘!”
家丁們震悚了一下,管家朝他們使了眼色,衆人這才一哄而上,扭着兩人去了。
方如意鬢髮散亂,一路哭叫喊冤,叫人捂了嘴,拖到了遠處。
這邊,孫茂被人架着也在奮力蹬着腿:“爹,不是這樣的……”
“爹,您聽我說呀!”
這家裏規矩,早就該立一立了。孫員外對着兒子的喊叫,理也不理,拂袖而去。
方如意被拉到了柴房裏,口不能言,眼睛都哭腫了,還在掙扎。
“都要死的人了,還不老實。”幫工給了她兩耳光,反剪雙手,丟在了悶熱黑暗的柴房裏。
“砰——”門關上了。
“開門,放我出去呀!”孫茂被壓回了屋裏,用力拍打着門。
守門的婆子,拿身子壓住門板:“茂哥兒,您就別惹老爺了!您是老爺親生的,不會有事。這一切是方姨娘勾引的您,父子血親,哪有隔夜仇,好好睡一覺,明日給老爺跪下賠個不是,老爺會原諒您的。”
孫茂揹着門,半晌,眼淚滾下,啞然道:“原諒?婆婆,我和方姨娘,當真是清白的呀。都怪我,自以爲和方姨娘有幾分交情,見了她總忍不住親近,硬要她坐下說幾句話,卻不想害得她丟了性命。婆婆,你也是有女兒的,您怎麼忍心看她蒙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