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盛是來老街的一家書店買某套理科綜合卷子,順便幫程鋅找到他想要的練習冊。半路遇到李恪,說伍麗讓他去辦公室統計資料名單。
辦公室十二點半開門,伏盛向來習慣早到,於是抄了條近道。
耳機裏放着四級英語聽力。
伏盛走到半路,隱約聽到有人叫他,聲音清脆熟悉。
他提着袋子轉身,看到趙雲桑站在衚衕口的臺階前。
剛開學還沒有規定穿校服,趙雲桑把卷發紮成丸子頭,穿着件寬鬆版型的霧霾藍長款羽絨服,露出半截菸灰色褲管,小腿細長。
冬日晴朗,風涼。
柔軟的奶油色針織圍巾在她脖子上胡亂地繞了幾圈,繫個結。
圍巾掩沒住尖尖的下巴。
衚衕口栽種着棵茂密榕樹,枝葉縫隙裏漏出陽光。少女在光裏遠遠對他招手,眼睛彎成月牙兒。
像一支甜美的香草味冰淇淋。
被蠱惑般,伏盛鬼使神差的,往趙雲桑的方向走出兩步。
等他反應過來,又看見趙雲桑旁邊的兩人對她說了句什麼。
再扭頭時,她的表情有些微妙。
想讓他過去,又想讓他趕緊走。
……這傢伙在整什麼幺蛾子?
伏盛莫名其妙,直覺有貓膩,不再糾結,直接走向衚衕口。
眼看少年越來越近,趙雲桑心裏難得有些忐忑,視線定在他身上,話卻是對着胖子和姜琪說的。
她問:“現在怎麼辦?”
“都說讓你不要喊他。”
胖子發現他桑哥平時挺機靈,一碰見伏盛腦子就不會轉圈了,“你笑得跟個招財貓似的,他能不來嗎?”
趙雲桑聞言,摸了摸嘴角,“我笑了嗎?我明明很冷漠啊。”
“……”
冷漠個屁。
胖子鄙視地豎起中指,“你拿鏡子照照,向日葵啥樣你啥樣。”
趙雲桑擡腳正想踹他,伏盛已經走到跟前了。
他對胖子和姜琪禮貌的一點頭,沒顯出半分優等生的高傲,問趙雲桑,“怎麼不回班,在這裏幹什麼?”
“——我操你大爺!”
趙雲桑還沒說話,伏盛聽到右邊傳來嘈雜的叫罵,“你咋一言不合還咬人呢?淨整這娘們唧唧的招數!”
伏盛回頭,這才瞧見衚衕巷裏拳腳交加,混亂不堪的場面。
雙方正打到白熱化階段,棍棒鐵皮椅子腿兒都拿出來了。
瘦猴不想太張揚,衚衕巷子逼仄狹長又隱蔽,揍人的最佳場地。
伏盛原本是朝着趙雲桑的方向,現在半側過身瞧見這副情景,再遲鈍也自然反應過來這幫人在幹什麼。
剛開學就聚衆鬥毆?
她咋不上天呢?
伏盛面無表情,看向趙雲桑。
趙雲桑正雙手背在身後,一副幼兒園小朋友犯錯的心虛模樣,圓潤的杏眼骨碌亂轉,嘴角抿起。
……莫名有點可愛。
責怪的話到舌尖又咽下,伏盛故作冷淡的挑起眉,好整以暇的睨她。
表情潛臺詞:你自己解釋吧。
——這他媽怎麼解釋?
“……哈哈。”
趙雲桑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個被抓姦在牀的渣女,乾笑,“那啥,我沒參與,我就隨便圍觀圍觀。”
語罷,她朝天並起三根細白的手指,作發誓狀,“真的!”
伏盛點頭,“嗯,接着編。”
趙雲桑尷尬的摸了摸鼻尖,就知道瞞不過伏盛。
衚衕巷子裏還在叮噹哐啷打架,他倆之間卻像是有面看不見的玻璃屏障,自動將其餘人隔離在世界外。
胖子在屏障外,看到伏盛微皺起眉,和趙雲桑說班規扣分的事情。
趙雲桑站在原地,乖乖挨批。
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幕讓胖子莫名看伏盛有點不順眼。
——這姓伏的算誰啊?
憑啥讓一中小祖宗這麼聽話。
他湊近姜琪,低聲問,“你發現沒,桑哥一到小白臉跟前就超慫。”
“好像是。”姜琪轉着手機,漠不關心地聳了聳肩。
屏障內。
伏大班長的批判範圍已經從扣分罰抄擴到了某人不爭氣的期末成績。
伏盛耳邊垂下一根耳機線,英語聽力被按了暫停,“趙雲桑,你上學期期末物理及格沒有?”
假期他有點兒事,上學期的成績單是副班長髮到班羣裏的,他只查了自己的,沒看班級總排名。
趙雲桑想了想,遲疑道,“……差一點。”
呦,有進步。
伏盛挺欣慰:“五十九?”
“不。”趙雲桑誠實道,“是一億的億,差億點。三十八。”
這姑娘怎麼越學越倒數?
上學期小測好歹還能勉強考個五十八。不都說近朱者赤麼?自己平時也沒少給她灌輸物理思路啊。
從小到大都沒爲成績煩惱過的伏學神第一次他家傻同桌鬱悶起來。
“考成這樣還有心情出來浪?”
他屈指敲了敲趙雲桑的腦殼兒,試圖敲醒這個不成器的小木魚,“打算什麼時候回學……”
正說着,餘光瞥見她背後有人襲來,瞳孔微微一縮。
“小心!”
“桑哥!”
伏盛和胖子同時開口。
兩道聲音重合。
“……啊?”
趙雲桑懵逼地轉身,看到刺青男不知道什麼時候和瘦猴打到衚衕口,手裏舉着鐵棍,不管不顧朝她砸來。
趙雲桑一愣。
大腦神經快速下達躲避的命令,身體卻沒來得及反應。
下一秒。
眼前的世界搖晃旋轉,趙雲桑被人扣着手腕拽進懷中,整張臉埋在少年柔軟乾淨的羽絨服裏。
讓人上癮的淺淡柑橘香尾調。
趙雲桑呼吸微滯,緊閉着眼。
聽到鐵棍劃過空氣的凌厲,以及砸在少年手臂的沉悶聲響。
趙雲桑感覺把她按在懷裏的伏盛似乎顫了下,又很快恢復平靜。
刺青男沒想真的會砸到人。
看伏盛用手護在趙雲桑背後,硬生生扛住一棍,他慌了。
手一抖,鐵棍掉落在地上。
融化的雪水被濺起。
胖子很快反應過來,一腳把刺青男踹開,破口大罵,“你他媽連女孩子都欺負,是不是個男的?!”
瘦猴從衚衕口趕到,顯然也沒意料到會出意外。
他愣了下後,暴躁地拎起刺青男衣領,揮手就是一拳,“傻逼!”
現場又混亂起來。
只有姜琪最冷靜。
冷靜到即使看到刺青男拎着鐵棍衝過來,也沒提醒趙雲桑一句。
不知是反應慢,還是忘了喊。
伏盛手背很快腫起來,火辣辣的疼,裝着卷子和練習冊的紙袋疼到幾乎提不住,掉在地上。
書散落出來。
他將手收進衣兜,若無其事的用另一隻手把趙雲桑從他懷裏拉出來,上下打量,“沒事吧?”
本來就傻,可別再嚇壞了。
趙雲桑從懵逼狀態裏回神,被伏盛擁入懷中的喜悅消散的一乾二淨。
“該我問你吧?”她一把拽起伏盛的手,心像放在火上烤,急得語無倫次,差點兒咬到舌頭,“沒事吧?他砸過來你怎麼不躲?你他媽扛什麼扛,以爲自己是變形金剛啊?”
伏盛任她看,笑了下,沒說話。
趙雲桑翻來覆去地檢查他的手,指骨修長,沒什麼傷口,白皙乾淨。
可她總覺得不對勁。
伏盛剛纔用哪隻手摟的她?
趙雲桑擡頭:“右手給我。”
伏盛裝作不懂:“什麼?”
趙雲桑不再理他,直接把他另一隻手從羽絨服口袋裏拉出來。
吸了口涼氣。
伏盛的右手手背全部紅腫,上面還有棍棒痕跡,慘不忍睹。
伏盛看趙雲桑沉默地捧着自己的手,如同捧着什麼易碎的寶貝。心裏微動,生出幾分異樣的不適應感。
他試圖抽回手,“其實……”
其實不是很疼。
冬天穿的厚,他又躲得及時,鐵棍的九層力都被衣服卸解了。
但他沒說出口。
因爲他看到趙雲桑的眼眶紅了。
伏盛頓了下,半響,有些戲謔地彎起眼睛,“你該不是要哭吧?”
就因爲他替她捱了一棍?
趙雲桑吸了下鼻子,小心翼翼的把他的手放回去,答非所問,“學校裏那些傳聞都是造謠,我很淑女的,不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
話題轉移的太快,伏盛聽見淑女兩個字,覺得好笑,“你很……”
“但有時候吧。”趙雲桑自顧自打斷他,“比起講道理,暴力確實可以更快的解決問題。”
伏盛知道她想做什麼了。
可惜還沒來得及拉住她,就瞧見她轉身,大步流星的往衚衕口走去。
刺青男正和瘦猴扭打在一起,頭頂落下陰影,他正要擡頭,被一股難以抗拒的力氣提着衣領拽起來。
趙雲桑把他抵在老胡同長滿青苔的石牆上,面色冷沉,氣場壓抑。
“同學,你挺狂野啊。”少女字句清晰,語速慢而溫柔,眼神冰涼。
“我的人都敢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