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淮聽見她的聲音,頓時回了神,身體一個激靈挺直了,看向門口,就看見蕭雲臻一步步朝她走來。

    蕭雲臻身上還穿着戲服,白色的,很像當初她第一次見長公主時的樣子。當初長公主也是這樣,問她“爲什麼不穿鞋。”

    時隔兩世,她又聽到長公主對她說這句話,好像時間蹭蹭蹭倒回前世的那個破舊的牆根,一切重新開始了一般,她還是那個乞丐,長公主也還在人世。

    她看着蕭雲臻一步步走向她,鼻子發酸,有點想哭。

    蕭雲臻這纔看見她滿臉都是紅豔豔的鼻血,眼睛紅紅的,再加上亂糟糟的頭髮,確實很嚇人。

    她蹲在安淮的旁邊,掏出溼巾要給她擦乾涸的鼻血,被安淮偏頭躲了過去。

    蕭雲臻不解的看過去,安淮悶悶的吐出一個字:“髒。”

    “都什麼時候了。”蕭雲臻捏着她的下巴,擦拭着鼻血,順手理了理她的頭髮,問道:“是那老頭打的麼?”

    嚴老苛刻,她是知道的,當初教她的時候,也沒少挨他的棍子。

    安淮點點頭,又搖搖頭:“是我自己跑神了。”

    蕭雲臻偏過頭又問她:“所以跑神的時候也把嚴老也給打了。”

    “對不起。”安淮低了低頭,小聲的解釋着說,“男女授受不親,我這是本能反應。”

    “男女授受不親?”蕭雲臻懷疑自己聽差了,怪異的看了安淮兩眼,“沒想到你這麼老古董呢。”

    安淮更小聲了:“這是規矩。”

    “什麼規矩?”蕭雲臻瞥了她兩眼,“我看你跟葉凌一就沒這規矩。”

    安淮急道:“葉凌一是我好朋友,別的人不是。”

    蕭雲臻嗯了一聲,垂下給她理髮的手,看着她,問道:“所以我也是你的好朋友嗎?”

    “不不不,你不是。”安淮趕忙否認,“你是前輩,我很敬畏的前輩。”

    蕭雲臻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開口道:“那以後就讓我這個前輩給你上課吧。”

    說着蕭雲臻就站了起來,安淮也緊跟着站了起來。她由於蹲的有點久,腿有點麻,起來沒站穩,差點摔倒,蕭雲臻眼疾手快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安淮低頭盯着蕭雲臻的手,蕭雲臻手陡然一鬆,安淮砰的一聲摔倒在地。

    蕭雲臻無辜的說:“對不起,我不是的朋友,授受不親。”

    你確實不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長公主殿下啊。自己怎麼不配做長公主的朋友,安淮低着頭在心裏腹誹,時不時擡眼瞄着蕭雲臻,怎麼感覺長公主生氣了。

    蕭雲臻等了半天,沒人接她的話,語氣更冷:“現在就教,把劇本拿出來!”

    “哦哦哦好的”,安淮忙不迭的從袖口掏出捲成一細卷的幾頁紙,遞給蕭雲臻。

    蕭雲臻嫌棄的把劇本抖開:“爲什麼總把它放袖口裏?捲成這樣怎麼看?”

    安淮低聲悄悄說:“下次不會了。”

    蕭雲臻嘴上說着嫌棄,還是拿着那幾頁紙,看了起來。

    “明天兩場戲,你就殺青了,一場是你的獨角戲,一場是你跟我的對手戲。正好,現在我跟你對對戲。”蕭雲臻掃了一眼劇本,劇情已經瞭然於胸了。

    “啊?現在就開始嗎?”安淮還有點沒緩過來。

    蕭雲臻沒理會她,只嗯了一聲,再擡眸看向安淮的時候,已經是善良的顏妃娘娘了。

    只見蕭雲臻嘴角溫柔的看着她,聲線提高了些,問她:“夜半來此,是又要殺我一回麼?”

    彷彿她真的在一片漆黑的寢殿中,聽到點動靜,看到了那一抹躬身於黑暗的身影。

    即便知道嶽纓是來殺她的,她依然溫柔的笑着,不僅僅是信任,同樣也是無畏。

    安淮突然忘記了自己的臺詞,她張張嘴,想了會兒,沒想起來,蕭雲臻給的戲就落到了地上。

    “說臺詞!”蕭雲臻臉上的表情一收,“幾句詞兒還記不住嗎?”

    安淮慌亂的打開劇本,掃了一眼臺詞,恭恭敬敬的說:“我,我記住了。”

    “夜半來此,是又要殺我一回嗎?”語氣沒變,表情沒變。

    安淮感嘆蕭雲臻演技的同時,趕緊把臺詞接上:“那你怕嗎?”

    “你是個刺客,但心並非冷血,你此次來這裏,並非真的要殺我的,帶點感情。”蕭雲臻指點她。

    安淮看了兩眼劇本,沒明白這個人物,開口請教:“帶什麼感情,一個刺客,爲什麼要殺不殺猶猶豫豫的。”

    她確實沒看明白這個劇本她的這條線,因爲是編劇和導演臨時加的飛頁,所以跟原劇本本身並沒有很契合,人物也是新的,背景和人設都是殘缺的,劇本上只淺淺寫了幾段劇情,她理解起來確實困難。

    知道思考,是好事。

    蕭雲臻臉色緩了緩,幫她分析:“你別隻看劇本上寫了的,你要想着劇本上沒寫的。”

    “之前刺殺我墜崖那場戲,我說了什麼話,讓你猶豫了?”

    “你說,我的家人不再受制於人,讓我自由。”安淮認真的回答。

    蕭雲臻說:“那你信了嗎?”

    安淮想了想之後的劇情:“我大概是信了,所以後面纔去救你。”

    蕭雲臻搖搖頭:“不是大概,就是信了。爲什麼,因爲對比你的主子文心蘭,你更相信沈輕顏。爲什麼呢?”

    “爲什麼呢?”安淮閉着眼睛,仔細的回想下蕭雲臻和何英兩個人的狀態,一個心狠手辣,一個溫柔面善,她說道,“因爲你更可信。”

    “這更可信太籠統了,你這個劇本上內容比較少。應該是更相信信仰。”蕭雲臻解釋說,“《珠花記》中文心蘭和沈輕顏都是四王爺一黨的棋子,一個先一個後的被送進宮,企圖從內瓦解整個王朝,四王爺最後榮登龍位,收復山河。”

    “可是在進宮之後,沈輕顏通過跟皇帝的朝夕相處中,發現他是個明君,最希望的就是天下太平。”

    “而從小經歷過天災人禍,體會過人間疾苦的沈輕顏的理想,同樣也是天下太平,朝廷更迭的後果卻是百姓受苦,而且四王爺權慾薰心,不堪爲明君。所以原本和文心蘭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的沈輕顏,改變了主意。”

    “這纔有了刺殺的一幕。”

    安淮聽的入神,看蕭雲臻看過來,忙點點頭。

    蕭雲臻接着說:“可是你知道嶽纓爲什麼最後聽文心蘭的殺掉沈輕顏,而是通風報信後,自殺了。”

    安淮這才仔仔細細的去帶入嶽纓的視角,猶豫的說道:“她也曾經歷過和沈輕顏一樣的經歷,同樣也希望天下安定,所以她更相信沈輕顏。”

    “是啊,同一個信仰。”說到這蕭雲臻有些感慨,“嶽纓也是個妙齡女子,身手不凡,她在沒有家破人亡之前,沒遇到文心蘭之前,也許也是一腔熱血,渴望有一天能戰場殺敵,平定天下。可惜命運不公,她只是一個沒有身份的刺客,殺自己不想殺的人。”

    安淮接着思路往下說:“所以當她知道沈輕顏的想法,看到了沈輕顏所營造出來的太平,聽到了沈輕顏安置了她的家人,她就已經投敵了。”

    “對。”蕭雲臻看了看她,“這下你對這個人物有點理解了麼?”

    “嗯。”經過一陣分析,安淮心裏突然涌出對嶽纓的憐惜和敬佩。她用自己的死來成全大義,儘管她的犧牲在權利爭奪的道路上,毫無意義,但她無愧於自己。

    “所以,我教給你的第一課,就是理解角色。”蕭雲臻說,“看似劇本上了了兩筆就寫下的一個單薄的角色,演員要花很長的時間去填補她的一生。她的那些爲人知,爲人不知的事情,全都瞭然於胸,才能真的演好這個角色。”

    “明白了”。安淮點點頭,內心突然一陣激盪,像是有什麼東西敲了她的脊椎骨一樣,酥麻的感覺衝上顱頂她欣喜的說,“懂角色所爲,而非演角色悲喜。”

    蕭雲臻看着她,笑了:“是這樣的。”

    郭曉達說的沒錯,安淮還真的是個好苗子,她演過那麼多戲,才明白“懂角色所爲,而非演角色悲喜”的道理,沒想到,安淮這纔剛接觸就已經有這樣的體悟。

    顏妃娘娘的宮殿中漆黑一片,門外守夜宮女也被嶽纓敲暈了倒在門口。

    沈輕顏聽到了動靜,她沒驚慌,從牀上坐起來,目光澄淨的看向窗戶,那裏有個人影,一動沒動。

    沈輕顏笑了,開口道:“夜半來此,是又要殺我一回嗎?”

    嶽纓沒回話,愣了一會兒,從窗戶口翻進來,看着牀上冷靜的沈輕顏:“那你怕麼?”

    嶽纓問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想在沈輕顏臉上看到什麼樣的表情。害怕的、無畏的、還是忐忑緊張的,好像都不是她想象的樣子。

    所以她把頭微微偏過去,沒看她。

    “怕啊”。沈輕顏下了牀,走到嶽纓面前,“所以你動手的時候快一點,我怕疼。”

    她嘴裏說着怕,眼裏明明是笑着的。嶽纓有些惱,她覺得沈輕顏看透了她,知道自己不會殺她,反過來諷刺她。

    但即便被諷刺了,嶽纓還是不會殺她。

    嶽纓看着窗戶外邊的寧靜的月色,問她:“天下真的會太平嗎?”

    作者有話要說:  安淮:不,你不是我的朋友,你永遠都是我的長公主

    蕭雲臻:呵呵,連朋友都不是,這戀愛怎麼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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