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沉站在花園,與坐在房間的夜汐染看着同樣的夕陽,沉沉嘆氣。

    以前她什麼都記得時,他應付起來遊刃有餘。哪怕出於各種原因做出傷害她的事,他也很少會不知所措……

    現在面對失去記憶的她,他卻手足無措到說不出話。

    那些痛苦的過往,他不希望她在記起來,可是這卻不是他能決定的……

    管家匆匆走來,打斷了他的愁緒。

    他帶夜汐染出門一趟,幾乎熟悉的人都得知她醒過來了,過來詢問情況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用多想,最先到秦山別墅的人一定是周南鈞。

    即便他和秦婉的孩子還在醫院治療,他的心思也沒有一刻在她們身上。

    這一點,慕言沉已經不會覺得奇怪了……

    讓管家把人請進來,慕言沉輕按眉心的過程中,拂去了眼裏的焦躁和不安,恢復一臉冷厲的模樣。

    兩個人有一個月沒見面了,周南鈞的情況看起來並沒比他好多少。雖然眸光犀利,仍然難掩憔悴。

    兩個人都習慣了僞裝,一個人滿臉冷漠的疏離,一個人似笑非笑的挑釁,用一貫的氣場壓住了相似的狼狽。

    “染染呢?”周南鈞坐下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她在房間裏……”慕言沉聲音頓了頓:“她昏迷醒來後,所有痛苦的記憶都忘記了。”

    周南鈞眸光微微一頓,立刻質疑道:“失憶?不是因爲深度昏迷導致的思維混亂?”

    慕言沉搖頭:“已經檢查確認過了,是迴避性失憶,選擇性忘記所有痛苦的事。她連父母去世的事都不記得了……剛剛我帶她去了墓園,現在情緒不是很好。”

    周南鈞不悅的蹙眉:“既然她都不記得了,你爲什麼還要告訴她?”

    慕言沉抿緊雙脣,拒絕迴應他的質疑。

    “我去看看她。”周南鈞懶得跟他較勁,說罷起身朝樓上走去。

    慕言沉沒有阻攔……

    他現在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夜汐染得情緒能恢復好,誰去安慰她都可以。

    而且……他也想知道,周南鈞是不是也成爲了夜汐染“痛苦回憶”的一部分。

    周南鈞走進房間時,她已經不哭了。

    洗過臉,又喝兩杯水……要不是眼睛還微微有些腫着,已經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了。

    夜汐染坐在沙發上,滿臉疑惑的側頭看着他:“邱阿姨,他是誰?”

    這段日子她問了很多次“他是誰”“你是誰”這樣的問題,邱絮已經習慣了,柔聲解釋道:“他叫周南鈞,周先生以前對你很好的。”

    周南鈞雖然對她的失憶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自己也是被遺忘的一份子,關門的動作猝然僵住,錯愕的看着她:“你不記得小叔了?”

    不管從哪個角度說,他都不覺得自己是她的“痛苦回憶”之一,怎麼算都不該被遺忘啊……

    此時看着夜汐染眼裏真真切切的陌生,他心頭堵得特別難受。

    “小叔?”夜汐染眼裏的疑惑更重了:“我的小叔爲什麼會姓周?還是說……”

    “周先生不是您的親小叔,但比您的親小叔對您還好。”邱絮始終用溫柔的聲音解釋。

    這個解釋讓周南鈞更憋悶了……

    進門不到五分鐘,他現在已經徹底變成“叔”字輩了。

    夜汐染將信將疑的盯着周南鈞:“如果他真的對我好,我怎麼捨得忘記他呢?我爸媽,哥哥,都沒有忘。”

    說話時她單純又無辜的眼神,讓周南鈞和邱絮心中只剩下一聲嘆息。

    說到底,周南鈞還是讓她失望過……

    曾經她把他當成逃出地獄的最後一根繩索,可他沒能陪着她走出來。

    慕言沉站在門口,聽着裏面簡單的對話,嘴角牽起一抹苦笑。

    果然跟他的猜測差不多,她連周南鈞都忘乾淨了……

    極度痛苦的那幾年間遇到的人和事,她都不記得了……哪怕那個人平時對她很好,她也不願意記得……

    周南鈞拂去了心頭的憋悶,坐到夜汐染身邊,像以前一樣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忘了就忘了,小叔不是什麼重要的人,聽說你醒了,過來看看你。看起來狀態還不錯,沒瘦,挺好。”

    夜汐染眨了眨眼,閃出清澈湛亮的光彩:“小叔……是我的朋友吧?你給我的感覺不太像長輩……”

    周南鈞失笑:“嗯,很好的朋友。可惜人太老,沒晉升成男朋友。”

    “……當男朋友的確太老了,都有魚尾紋了。”夜汐染嫌棄的撇撇嘴。

    明明白白的嫌棄,連站在門口聽牆角的慕言沉眼裏都浮起了笑意。

    還好他比周南鈞年輕,只是被質疑身份,沒被嫌棄。

    說話間,周南鈞的手機響了,他習慣性掃一眼號碼,蹙眉接了起來。

    秦婉的哭聲從聽筒傳出來的瞬間,讓他身邊縈繞着的輕鬆的氣息陡然變得陰沉。

    夜汐染心中一驚,下意識的朝邱絮懷裏靠了靠。

    “等哭夠了再給我打,我現在沒空聽你哭。”周南鈞聲音裏帶着明顯的不耐煩。

    最近聽太多秦婉的哭聲,煩透了!

    秦婉努力收住哭聲,哽咽的說道:“醫生說戀戀的肺部感染惡化了,她又被送進新生兒重症監護室了……”

    聞言,周南鈞滿臉的嫌棄微微一頓:“又送進去了?”

    “嗯……剛剛搶救過來……”秦婉趴在冰冷的門上,握緊手機:“南鈞,你過來看看好不好,來看看女兒,我怕她……”

    周南鈞那天下手很重,孩子的情況很不好,出生的這一個多月一直在治療。

    她每天守在醫院,卻沒什麼機會見到孩子。

    好不容易最近戀戀的情況有所好轉,醫生同意她穿着無菌服進去看看了……

    結果從早上開始,情況又開始急速惡化。

    秦婉的心每天都懸着,比過山車的起落幅度還要大。

    掛上電話,周南鈞跟夜汐染草草告別,趕緊趕去了醫院確認女兒的情況。

    已經出生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

    醫院裏,秦婉跟以前一樣,彷彿丟了魂兒似的倚着門坐着,嘴裏唸叨着“寶寶加油”,眼淚不停的往外流。

    周南鈞特別討厭她這個樣子。

    “起來,孩子沒死呢,哭什麼喪!”周南鈞沒好氣的說道。

    秦婉仰頭看向了他……

    燈光從周南鈞的後腦照過來,看不到他把表情,只能看到他肅殺的輪廓。

    可是秦婉幾乎可以肯定,周南鈞眼裏的厭惡和嘲諷一定很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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