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理寺女少卿 >吳枕雲,你不乖
    大理寺少卿吳枕雲鞫讞斷獄剛正果決,行事磊落,爲人坦蕩……她回盛都不過兩個月,趙墨就已在衆人口中聽到不少對她的褒揚嘉許之詞,當年那些義憤填膺地怒斥她不仁不孝的官員早已不見蹤影。

    五年,章臺柳青了又青,朝中官員換了一撥又一撥,物是人非後,她終於肯回來了。

    果決?磊落?坦蕩?

    這些詞放在吳枕雲身上,趙墨以爲很是違和。

    她怯懦遲疑,連與他成婚都不敢,她狡黠巧詐,揹着他悄悄逃走,她隱瞞欺騙,回來了還要假裝失憶不認識他!

    吳枕雲,你以前明明很乖的。

    她以前真的又乖巧又可愛,軟糯可欺還是個愛哭的小慫包,在他面前永遠是一副可憐巴巴的小兔子模樣,蹲在他腳邊扯着他的衣袖衣襬,眼底紅紅的,含着淚咬着下脣叫他:“遇白哥哥。”

    趙墨知道她是裝乖裝可憐,可就是忍不住想要疼她、哄她、寵她,蹲下來抱着她,輕拍她後背柔聲安撫她:“乖,雲兒乖,不要怕,遇白哥哥在這裏。”

    趙墨拿她沒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時候她還小,很小,被她父親又打又罵地攆出了家門,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拖着受傷的小腳,低着頭遊蕩在大街上,又冷又餓,身上又沒錢,她能去哪裏呢?

    孤零零的吳枕雲在人羣中來回穿梭,每碰到一個落單的小男孩她就上前去扯着別人的袖子,一遍又一遍地問他們:“請問你祖父母還健在嗎?”

    若那些小男孩回她祖父祖母尚健在她便放開手,轉身另尋別人,若那些小男孩回她祖父祖母早已去世,她就說:“這樣啊,那你可知道你祖父母曾給你和我定下過娃娃親?”

    她這句話一說出口,那些小男孩便都驚恐地跑開了,甩開她的手哇哇大哭着去找大人去了。

    小小的吳枕雲還在後邊嚷嚷道:“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回家燒柱香問問你祖父母!”

    那些小男孩跑得更快了,直接撲到父母懷裏趕緊回家去了。

    天越來越暗,吳枕雲像一隻沒有腳的飛鳥,無落足之處,在行人越發稀少的街上漫無目的地來回走着,耳邊還有忍受路人對她的小聲議論。

    “誒呀,這麼小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還不回家,真是一點兒也不懂事,家人肯定要擔心死的。”

    “肯定是在外頭玩瘋了,怕回家捱打捱罵。”

    “乖女兒,你可不要學她,聽阿孃的話,天黑之前就要回家知不知道?”

    吳枕雲習慣了這些聲音,從街頭走到街尾,再從街尾走到街頭,她不敢走得太遠太偏,黑夜裏有壞人,壞人藏在偏僻處。這條街距離大理寺最近,她看着大理寺門前沉重的牛皮大鼓,心裏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最後她盯住了在大理寺門前等着阿姊散值的趙墨。

    “請問你祖父祖母還健在嗎?”六歲的吳枕雲問趙墨道。

    其實她沒打算來問趙墨的,趙墨看起來比她大好多,她覺得自己可能騙不了他,但街上已經沒有別的小男孩可以騙了,她只能勉爲其難地來騙一騙他,萬一他是個傻子信了呢?

    天這麼冷,她總得找個容身之處,若是凍死餓死了,她豈不是白活了六年?

    十一歲的趙墨淡淡垂眸,不做聲。

    吳枕雲破罐破摔,直奔主題道:“你可知道你祖父祖母曾給你和我定下過娃娃親?”

    十一歲的趙墨微微擡眼看着她,抿脣不做聲。

    “想來你是不知道的,不過沒關係,我告訴你。”

    小小的吳枕雲說起瞎話來有理有據,哪年哪月哪日定下的娃娃親她都能編造出來。

    她說:“我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約莫是貞和二十五年七月,你祖父母就和我外祖父母定下了這門親事,雖沒留下什麼筆墨書證,但你就是我的娃娃親,不信你可以回家問問你祖父母,你祖父母若是去世了,你可以燒一炷香問問。”

    十一歲的趙墨眼眸動了動,仍舊沒有做聲,只覺得眼前這個小女孩聒噪。

    “所以……你能不能……帶我回你家?”

    六歲的吳枕雲把這句懇求說出口時,稚嫩的嗓音隱隱藏着啜泣,圓圓的眼睛瞬間紅了大半,盈着豆大的一顆淚,倔強如她一般,遲遲沒有墜下來。

    她那時才六歲。

    最後是趙墨的阿姊帶她回家了,他阿姊說:“誰家小孩這麼可憐啊?先到我家住一晚吧!”

    這一住就是十一年。

    每次吳枕雲被她父親攆出家門,她就吧嗒吧嗒地跑來趙墨府上求收留,有時候是敲門進府,有時候是蹲在門口等他出府領她進去,有時候是暈倒在他府門口等他抱進去,總之就是賴上他了。

    這麼多年,吳枕雲在趙墨面前一直都是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不吵不鬧的。

    他念書她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念書,他下棋她便拈起棋子跟着他下,他喫飯她便跟着喫飯,他喫什麼菜她便跟着夾什麼菜,他喝苦茶她也緊皺眉頭跟着喝苦茶,他偶爾咳嗽,她也學着咳嗽,黏人的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後邊。

    就連他進浴室沐浴更衣,她都要蹲在外頭等着他出來。

    趙墨知道她是爲了讓自己一直收留她才這樣的乖順聽話的,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想揭穿她,可到了後來趙墨發覺這樣也不錯,她若能一直裝下去,他便能一直擁有她這一隻黏人的小尾巴。

    她這樣裝乖其實也很可憐。

    吳枕雲還小的時候,不會喫多刺的鰣魚,趙墨夾鰣魚,她怯怯地看着他,跟着他夾,最後被多刺的鰣魚卡住了喉嚨,眼睛哭得紅紅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溼了趙墨一身錦綢衣裳。

    那時趙墨就知道了,她一哭,他的心口就疼。

    此後他再也不喫多刺的魚了,鰣魚、鯽魚、鰱魚……他很怕自己心口會疼死。

    可最後,趙墨的心口還是因爲她疼到深入骨髓,痛徹心扉。

    他說要娶她的時候,吳枕雲明明乖乖地點頭說好,爲什麼一轉身她就逃婚了呢?一逃就是五年!

    吳枕雲那時候多喜歡跟在自己後邊,如影隨形,寸步不離,可她離開他時卻又是那麼的毅然決然,猝不及防。

    一轉身,趙墨就與她相隔千里,杳無音信。

    趙墨曾去西疆找她,可吳枕雲卻刻意躲開他,避開他,寧願被西疆漫天的黃沙掩埋也不願與他相見。

    如今她終於回到盛都,躲無可躲,便想着裝作失憶?

    吳枕雲,你不乖。

    吳枕雲曾問過他:“你爲什麼要娶我呀?”

    趙墨說:“因爲你乖。”

    其實不是。

    趙墨比誰都清楚她的乖是裝出來的。

    可趙墨還是無法自拔地沉淪於她,深陷其中,他別無選擇,回不了頭了。

    趙墨生怕這個回答對她而言太沉重、太複雜、太深沉,所以他說:“因爲你乖。”

    吳枕雲看着他,點點頭答應他道:“好。”

    趙墨給吳枕雲準備了最盛大的婚禮,整個盛都的小娘子都會羨慕她,他給吳枕雲準備了最寵愛她的夫君,讓她知道她值得。

    可她不要。

    當年那個小心翼翼,怯生生求他收留的小女孩不要他的疼惜,只想要與過去一刀兩斷。

    這個過去包括了他。

    深夜的大理寺,寂寂無聲,竹林沙沙作響,上弦月早已西沉,四下無一點光亮,陰森可怖,像是被丟棄許久的人心。

    趙墨屈腿坐着,後腦勺仰靠在簽押房門邊上,渾身酒氣,腦袋卻比冬夜裏呼嘯而過的冷風還要清醒。

    吳枕雲就在裏面,僅一門之隔,他進去就能觸碰到她,冰冷的指腹就能撫過她的側臉,乾燥覆霜的薄脣就能吻上她的櫻脣,寒冷的雙臂就能擁她入懷。

    可她不願意。

    趙墨起身,望着簽押房裏微薄的燈光,冷漠的脣角微微一扯——吳枕雲,我既然能讓你回到盛都,自然也能讓你回到我身邊。

    吳枕雲,你此生只能與我糾纏不清了,我別無選擇,你也是。

    簽押房裏的吳枕雲並不知曉門外的趙墨已經醒了,更不知曉他在想些什麼,她躺在竹榻上輾轉反側,心裏莫名惶惶然,見到趙墨之後,她總覺得自己不該回盛都的。

    吳枕雲越想越慌,走下竹榻從書櫃上取下一份盛都街巷圖志,草草圈了幾處地方——這裏是趙墨的府邸,那裏是盛都府衙,這邊是趙墨常去的食店鋪子,那邊是他喜歡去的茶……

    圈了好幾個地方,連了好幾條街巷,吳枕雲才捋順了趙墨平時會經過的地方,今後她只要儘量避開這些地方,就能少與趙墨碰面。

    至於朝會……烏泱泱一羣人,他應當是看不見自己的,且他應該不會當着羣臣百官的面對她怎樣。

    認真思慮過這些後,她終於能安心地和衣而睡,蜷縮起身子,揪着薄被一角,眉間緊蹙,又因實在太困了,在殘燈的微弱光亮下,漸漸入了夢。

    第二天她醒得很遲,打着哈欠趿着皁靴走出簽押房時,天已大亮了,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邊,心下一鬆——趙墨這廝走了。

    終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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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新年快樂呀!願小可愛們新的一年盡如所期,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報,願小可愛們萬事勝意,長安常樂,謝謝各位小可愛們,謝謝你們。

    以上,曼福不盡,敬頌時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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