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理寺女少卿 >初次見面,久仰久仰
    大理寺吳少卿今日需做兩件事:將立案文書謄寫一份送至盛都府衙餘推官處,到孫府調查命案。

    若大理寺少卿只需要查案斷獄,那這差事算得上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可事實並非如此,吳枕雲還需花很多心思去處理與同僚之間的關係。

    譬如說盛都府的餘推官。

    盛都爲國朝都城,盛都城內外的命案由大理寺與盛都府衙的推官一起查辦。

    餘推官這人曾說過不做事便不會做錯事,所以他平時行事辦案大多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明哲保身爲要,每次都等大理寺快要結案時纔會出現。

    他不出現,可立案文書得給他送過去,他看與不看那是他的事,與吳枕雲無關。

    呈送文書這種小事一般由她的書吏韓書吏去做,但今日韓書吏告病回家了,她只能另尋一個靠得住的人去送文書。

    大理寺里人人都忙,楊文詩和楊武郎早早地出去查案了,其他人呢,不是忙着訓導惡犬,就是忙着澆花種樹,她這位上任不到兩個月的大理寺少卿說的話根本沒什麼用。

    吳枕雲好不容易拜託一位捕快去給自己送文書,沒曾想那捕快連盛都府衙的門都進不了,直接被打回來了。

    “他們說小的就一捕快,大字不識幾個,小的送去的文書他們不能收也不敢收。”那捕快想了想,道:“小的覺得他們說得很有道理,就回來了。”

    吳枕雲捏着手中的立案文書,只覺得額角在抽跳——昨晚纔在盛都街巷圖志上畫了圈圈,盛都府衙她是一步都不能踏進的,沒想到……

    對此,吳枕雲暗暗寬慰自己:只要她還活着,只要趙墨還沒死,兩人總是要碰面的,裝作不認識他就好。

    她繞到簽押房後邊,從衣桁上取下一件半舊的淺絳色外披。

    這件外披是九月時就掛在這裏的,洗了幾次顏色都褪得有些泛白了,且這件外披很輕薄,秋日用尚可,現在已下了雪,並不適宜了,可她還是不肯回家拿一件更厚些的來備着。

    楊文詩總說她把大理寺當家了,吳枕雲聽罷只是淡淡笑過——家,有些人生來就是沒有家的,如流星乍然隕落,殘花隨風飄零,都不知歸處。

    天灰沉沉地下着雪,一粒一粒似白鹽一般滾落在廊下石階上,一層一層疊着堆起,擡腳踩下去能聽到咯哧咯哧的聲響。

    吳枕雲看着手中這件既抵不住冬日朔風又御不了雪天冷寒的披風,隨手往衣桁上一扔,僅穿着一身薄薄的緋色襴袍往盛都府衙去。

    盛都府衙。

    盛都府設府牧一人,儲君兼任,府尹一人,親王兼領,此二者都不常設。

    常置的只有權知盛都府事,由天章閣待制、龍圖閣直學士、翰林院掌院學士充任,掌領京府畿甸賦役、訟獄、禁令、賬籍、橋道諸事,牧民天府,總京邑之浩穰。

    所以趙知府應當很忙。

    吳枕雲來的路上一直在祈禱着趙知府最好是忙得不見人影。

    至盛都府衙時,吳枕雲問門口一位衙差道:“請問趙知府可在府衙內?”

    “在的。”那衙差回她道。

    事與願違。

    “能否勞煩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吳枕雲腦子裏閃過幾張人臉幾個人名,最後決定坑一坑秋先生,她說道:“大理寺卿有要事與他相商,還請他移尊步至大理寺。”

    “總是要與他碰面的”這句話就像是“人總是要死的”,早一點死和晚一點死的區別可大了去了。

    人活一世,吳枕雲想晚一點死。

    那衙差進到盛都府衙內,過了半晌,趙墨披着一件深青雲紋外披走了出來。

    躲在盛都府衙牆角的吳枕雲親眼看着趙墨上馬遠去,她才鬼鬼祟祟走了出來。

    吳枕雲撣了撣身上緋色襴袍蹭到的牆灰和肩上落雪,腰身挺直,搓着凍紅的小手,大步走進盛都府衙內,將這份立案文書交到了餘推官手裏。

    在簽押房裏抱着暖爐打盹的餘推官見她親自前來,不禁驚詫了一下,忙從座位上起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拍了拍身上淺藍官袍的褶皺,上前來給她作揖。

    餘推官說道:“勞煩吳少卿跑一趟,是下官的失職,還請吳少卿恕罪。”

    “韓書吏今日告假,左右我順路,走這一趟不算勞煩,文書既已交付與餘推官,在下還有事就先走了。”

    吳枕雲急着要走,餘推官卻非要拉着她坐下來喝一盞茶再走。

    她腳下早已做好奪門而出的準備,哪裏敢坐下來喝茶,草草推辭幾句後,拔腿就跑。

    饒是如此,她還是沒能躲過今日這一劫。

    吳枕雲一出盛都府衙的門,就撞上了迎面來人。

    若再見他時,應當先跑爲上,可此時此刻,跑是斷斷不能的了。

    吳枕雲擡頭看清眼前人,腳下連退三步,拱手一揖:“是在下冒犯唐突了,還請閣下恕罪。”

    “無妨。”

    趙墨淡淡垂眸看着她,低聲說道,冷薄的目光落在她作揖時那雙凍得指節透紅的小手上,眼底的心疼一閃而過,轉瞬即逝——他早已斷戒了心疼她的習慣。

    時隔五年,趙墨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無妨”。

    無妨……

    趙墨並不是一個寬以待人的人,小時候吳枕雲蹲坐在他邊上看他臨摹字帖,安安靜靜的不敢出聲,有一次她實在是太無聊了,就爬到書案下邊和他的書童小聲嘀咕了幾句。

    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聲音還很輕很輕,趙墨就驟然生了氣,雙眸凌厲地看着書案下的她,並怒斥趕走了書童,嚇得吳枕雲好幾天都不敢擡頭看他。

    只是吵到他臨摹字帖,趙墨就趕走了盡心服侍他的書童,像吳枕雲這樣臨時逃婚,忘恩負義,背信棄義,薄情寡義的人,還不知趙墨要對她下什麼狠手呢!

    現在趙墨就站在她面前,那雙她永遠都看不透的眼眸裏深深蘊着複雜的情緒,吳枕雲稱之爲暗藏殺機。

    反正不會是寬宥,更不會是“無妨”二字。

    與一個恨不得了結自己性命的人面對面站着,吳枕雲膽怯惶然得很,雙肩忍不住輕輕顫抖——幸得今日穿得輕薄且天氣寒冷,掩護了她這小小顫抖裏的心虛。

    “吳少卿,你也在盛都府衙啊?”石階下的楊文詩快步走上前來,撞了撞吳枕雲手肘,低聲道:“這就是你說的那位突然冒出來的趙知府。”

    “下官大理寺少卿吳枕雲見過趙知府。”吳枕雲畢恭畢敬地彎腰作揖,道:“初次見面,久仰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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