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榻上之人已經骨瘦如柴,快六伏的天還蓋着厚厚的被子,卻不見一點起伏,就像是穿過了身體直接蓋在了平坦的牀板上。
“好了,你出去吧。”
只是六個字,彷彿就耗盡了所有氣力,柳涯只覺得每一次呼吸,都成爲了一種酷刑,空氣從鼻子進入後,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在身體裏亂撞,再從破損處一點一點漏掉。
“我還有些話,要交代,千手。”
粗粗的吸了幾口氣,卻是滿鼻子的腥膩,柳涯動了動嗓子,卻發現像是有什麼東西填在了喉嚨口,上不去,又下不來。
“是。”
柳合璧紅了眼圈,可他不敢讓祖父瞧見,只得低着頭站起身。
他彷彿能預感到,自己眼下這一步一旦踏出去,待再見時,祖孫兩人必定已是陰陽相隔,可他更明白,年長自己整整七歲的千手,一直備受祖父信任,對閣中事務和陰私更是知之甚詳。在這樣的關頭,祖父支開了自己,卻留下千手,一定是還有更重要的事吧。
心內稍許的不舒服,在即將失去至親的悲痛下被淡化,漸漸地了無痕跡,柳合璧強忍着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三步並做兩步地離開了屋子。
不用看,只聞着那熟悉的味道,柳涯便知道今天便是他的命數到了,可嘆自己一生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卻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的恐懼。
這就是死亡麼?
這一生,他埋葬過無數人的生命,也無數次的與死亡擦肩而過。
爹孃,養父,同伴,妻子,仇家,這一雙手,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每一道溝壑和傷痕裏都填滿了人的怨念和恨意,這一生的罪孽,即使用罄竹難書來形容也絕不過分,但是柳涯從來不曾後悔。
很多時候,他面對的就是這樣你死我活的境地,若有一分的心慈手軟,自己此時怕是連骨頭也早已化灰了。
所以不是他想,而是不這樣不行,即使死後要下阿鼻地獄,他也要拖着那些人一起。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有即使賠上性命也不無法償還其萬一的人,兒子,兒媳,孫子,還有......
“千手,你可怨我?”
問完,柳涯自己便嘎嘎地笑了,笑着笑着,又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可即便如此嘶啞難聽的動靜就在跟前響着,如此可憐病弱的老人在眼前掙扎着,也沒有令單膝跪在牀前的青年,那張五官分明的臉上,表情產生半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