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給、給你的，喬博士。”
喬麥驚喜地指了指自己：“給我的？”
“嗯。”
她拿過文件袋，看見袋子裏A4紙上印的，竟是一道道菜譜。每一道菜譜都按照她上次在直播裏提到的形式，把食材所用重量、順序和火候時間寫得清清楚楚，量化到位。更難得的是，這樣的菜譜足足有一疊，粗略翻過去，不下一百道菜。
“這些都是你特意收集的嗎？”
周和暖怯生生地點頭：“嗯，院長媽媽，很會……”
能夠細緻到這種程度的菜譜，光會做菜可不行，還得有人細緻在一旁稱量和記錄，其中所含心血可想而知。
這完全超出了喬麥可以用語言感謝的程度，她怕周和暖反感，小心觸碰上她的肩膀：“咱們留個聯繫方式，可以嗎？”
周和暖拿起出手機，調到自己的二維碼界面。喬麥低頭操作時，有人在她身後喊：
“小麥。”
她不相信聲音的主人會出現在這裏，卻又不敢去確認。
喬迦看出她的異常，走到男人近前，問：“您好，請問您是？”
“我是小麥的同門學長。”
最糟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喬麥僵硬地轉過身，看到那張從前在實驗室日日相對的臉。宋雲開還是像以前那樣，柔軟的純黑短髮，一身乾淨的白襯衫，水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簡單幹淨，任誰看了都會心生信賴。
喬麥面無表情地問：“宋學長怎麼會在醫院？”
宋雲開也不掩飾，大方地說：“看到學校論壇上的消息，知道學妹來演講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受傷的對象還是和暖。”
喬麥的心裏瞬間閃過一千個陰謀論，問周和暖：“你認識他？”
周和暖生性敏感，看喬麥表情難看，還以爲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嗓子堵住，愣是吐不出話來：“我、我、我……”
“小麥，你不要爲難她。和暖是我在福利院的妹妹。”
宋雲開從前讀書的時候可沒說過這個，喬麥雖猜到周和暖成長經歷特別，卻沒想到她和宋雲開有關係。
“可我記得你那時的家庭條件……罷了。”她自嘲一笑，宋雲開在她的師門裏也是出類拔萃的人才，據說大學時期靠接私活賺了不少外快。原來，上學時候以爲的知己良友，也不過是不瞭解底細的人。
怪只怪她以前比現在還傻，出門玩也不好好挑朋友同行。
如果是這樣的關係，以後她恐怕不能和周和暖長期交往，得想別的方法報答了。
喬麥站得離女孩兒遠了些，說：“那正好，和暖受傷了，就由宋學長代爲照看吧。”
“小麥，聽說你又一次拒絕了北都自動化研究所的邀請。”宋雲開說，“你恐怕誤會了，這是張院士自己的決定，和我無關。”
喬麥根本不想回應。
喬迦男友力滿滿地抓緊喬麥的手：“我們走。”
宋雲開卻還不放過她：“小麥，北都自動化研究所一直是你的夢想，如果你真的這麼介意，我願意辭職的。”
喬麥再也聽不下去，晃了晃喬迦的手，示意他快點走。
“對不起，我不需要。”
“等一下！”宋雲開猛地拉住喬麥的另一隻手，着急地問，“小麥，能和我談談嗎？我知道畢業的時候我們有些誤會，但你也不能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還需要解釋？”從拐角轉彎處出現的聶淵還穿着青春洋溢的藍字白T，看上去比宋雲開還年輕，但他周身的氣勢分明又睥睨一切，令人絲毫不敢小覷。
“你是……聶淵？”
“啊，你是宋雲開吧。”聶淵漫不經心地越過他身側，手指在他手腕上輕輕一彈，宋雲開便覺腕間一麻，鬆開了手。
“小迦，我們走。”
母子倆溜得飛快，聶淵暗罵一句小沒良心的，擡步跟上。
至於宋雲開，他根本沒放在眼裏。
周和暖悵然若失地望着喬麥遠去的背影，走到宋雲開身邊，低聲喊：“哥哥。”
“嗯，你很喜歡喬麥？還是喬迦？”
周和暖說：“都……”
宋雲開眼眸轉暗：“是啊，他們家的人，總是像給人下了蠱似的，那個喬布也是。”
喬迦明顯感覺到，媽媽的情緒落入很深的低谷。那個宋雲開，他們以前從未聽媽媽提起過，但聽兩人的對話，以前應當交情不淺。
“還沒喫飯吧，本來準備和那個女學生一起喫？”
“嗯。”喬麥一反常態地沒有和他互懟，沉沉地陷在自己的思緒裏。
聶淵從後視鏡裏看着她，彷彿洞悉了一切。
那晚，喬麥喫完火鍋回家，一直在翻周和暖給她的菜譜。
聶淵也不打擾她，在旁邊翻着文件，不時批註一下。
喬麥的目光看似聚焦在菜譜上，實則思緒早已飄遠。
白天宋雲開說，北都自動化研究所是她的夢想。
是的，曾經，深受導師影響的她以研究所爲目標，可當她意外懷孕時，一切都變了。
在那個山清水秀的家鄉，她曾無數次焦慮過，自己被迫休學，究竟是之前造了什麼孽，上天才要如此懲罰她。甚至在她生產期間，還錯過了心臟病突發去世的導師的葬禮。
後來她放棄進入研究所的機會，也不全是爲躲避宋雲開。只不過是在經歷懷孕、養娃的困難後，選擇了來錢更快的工作而已。
“爺爺，我這一路，選擇的都對麼……”
她把菜譜放回文件袋裏，定了回容鎮的機票。
“聶淵，我要回家鄉一趟。”她語氣堅定，“你如果擔心我跑路，可以派人來監視我，無所謂。”
“夫人，我在你心目中，難道就這麼變態？”聶淵好笑地放下手裏的鋼筆。
喬麥一臉嫌棄，眼神彷彿在問：你心裏沒點數嗎？
“最近有個合同要親自籤，週末吧，我陪你飛過去。”
喬麥低頭：“不用，我家裏很偏僻。”
聶淵老神在在道：“我家更偏。”
喬麥語塞，論居住地的野性程度，倒真沒人比得上他。
兩人離開北都市的前一日，麥心科技大規模發售了遊戲頭盔，雖仍是供不應求，卻讓需要頭盔的大部分人都體驗上了全息遊戲。
這一次，已經不需要自來水軍幫慕瞳科技和喬麥狠誇了。應該說，網友們根本沒空去寫溢美之詞，所有網上的社交狀態和論壇貼都和《大千》有關。入遊早的玩家發出各種攻略和彩蛋，甚至因此有了自己的粉絲團。
當初力挺喬麥，甚至要求給隊內人手配備一臺設備的知名電競教練如今信誓旦旦地預言，不出兩年，《大千》必會發展出專業的電競比賽，而且還是全球性的。沒看那些外國人在遊戲裏操着一口蹩腳的中文，到處求拜師嘛？
然而這些，喬麥都暫時不知道。她和聶淵一起坐上私人飛機，在容鎮所屬的江南省省會落地，然後乘車前往小鎮。
此地風貌和喬麥養胎時候相比，並未有多大變化。小鎮一直都是如此歲月靜好，安居一隅。
越野車七拐八繞，來到一條小巷前。聶淵卸貨的手藝熟練，穿的也是舒適風的運動上衣和長褲，附近的街坊鄰居跑過來圍觀時，一點不見外地問：
“哎喲，小麥，這是你朋友伐？好俊的小夥子哇！”
聶淵抱着一個裝衣服的紙箱，朝鄰居一頷首：“阿姨好，我是小麥的先生。”
“先、先生？！”鄰居大嬸震驚了，“小麥的先生不是已經……噢噢！”
她忽然住口，把喬麥拉到一邊耳語。
“小麥呀，你上回不是說你丈夫死了嗎？這一個是給孩子找的後爹？看着可不好對付哇，孩子們怎麼樣了？過得好嗎？咱可不能背良心，拋棄娃們呀！”
大嬸碎碎念半天，發現聶淵的臉色越來越黑，奇怪地想，隔這麼遠，他應該聽不到纔對啊？
“嬸子放心，孩子在城裏呢，有人照看着。”
“那成。”嬸子爽朗道，“小麥記得晚上來喫飯啊，千萬別跟嬸子客氣！”
有稍微含蓄些的鄰居，這會兒也都笑起來，一個個挨着邀請她。喬麥一一應下，隨手也抱起一個小箱子，進入巷口。
“把箱子重在我這個上面。”看出了此間人的友善，聶淵也懶得掩飾，直接空出一隻手，像拿紙片似的，把喬麥手上的箱子搶過來疊上。
喬麥還要再回去搬，他卻說：“多拿一些也行，我給鄉親父老們表演一個高空堆物雜技。”
喬麥氣苦，給他豎了個無奈的大拇指：大哥，不愧是你。
她兩手空空，走在前面帶路，聶淵輕鬆跟在後面，聲音猶如幽魂般飄來：“丈夫死了？後爹虐待孩子？沒看出來，我們小麥還是個寡婦。我可真刺激。”
喬麥拿出挎包裏的木門鑰匙，吐槽道：“大師，你可收了神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