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一個月不到，大事小事都讓他給碰上了，老王簡直倒黴第一人，不回去當面詳詳細細彙報一次，老王心裏覺着憋氣。
正好，一塊兒帶上去得了。
小段不太樂意，老王反正挺樂意的。
但宋鬱華還是連夜給她省城的爸媽寫了封信，提前寄了出去。
到底是孩子頭一回出門，這頭有人親自送上去，那頭有人接應，不容易出差錯。
信提前兩天寄出去，小段的歡送大會就開在出發報名的兩天後。
消息傳出去後，清水村大部分村民一頭霧水，大多不懂什麼是體招，好不容易搞明白了一點，張口一句不就是瞎跑步嗎！
宋鬱華就讓這幫孩子回去告訴爹媽，體招就是爲國爭光。
這下村子熱鬧了。
段老婆子十五年前撿唐僧似的撿過來一個黑娃子，平時看上去傻愣愣的，居然要爲國爭光了！
家裏有孩子的都忍不住酸一把。
小段的歡送大會宋原本預想開在學校裏，但王組長拍了板，就開在生產大隊。
除了送一送小段，還有一樁高考教育金的大事兒要公佈，得正式點。
既然正式，村民鐵定都得到場。
那樣板戲排演就得擱置了。
正直的王組長認爲，其他人可以不排演，但彩月媽那一堆鬧過事的不行，還是得練，反正這幫人也在生產大隊唱跳，一轉頭就能見着黑娃子風風光光的模樣。
挺好。
所以等一幫人到場後，偌大的生產大隊，一邊是擠擠挨挨的人羣，一邊是唱着罵罵咧咧詞兒的彩月媽，大可媽，各個媽。
村民們看看大紅臺子，又看看邊上一刻不停忍着憋屈唱戲的幾個媽，恨不得多長几雙眼睛。
王組長辦不了表彰大會，心思都花在了歡送大會上。
紅彤彤的臺子，紅彤彤的小段，連個大喇叭都綁着紅飄帶。
小段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宋鬱華跟喻遠中間，偶爾靠靠這個，偶爾靠靠那個，時不時拍拍坐在他前面的同學們。
再目光呆滯地看看臺上激情澎湃的老王，耳朵邊還是彩月媽那標誌性的大唱腔。
心裏還滿是小段要走人的哀傷。
正迷糊着，宋鬱華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個信封，給塞進了小段口袋裏，繼續擡頭聽王組長說激勵詞兒。
小段一掏口袋，一摸，清醒了。
轉頭看向他宋老師，立馬急了。
“宋老師，我不要！”
說着就要把錢掏出來還回去。
宋鬱華直接拍了一把他腦袋：“拿着，別鬧。”
“省城大街上有很多好喫的，到時候讓王組長帶着你多逛逛多走走。”
省城不比山村，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小段這性子跳脫，哪哪兒都好奇，別到時候光看着人家孩子喫東西，他流口水。
別人家孩子能喫上的，她們家孩子也得喫上。
小段抽抽鼻子，怪難受：“可是您都讓我師爺師奶過來接我了，還給我錢。”
旁邊的喻遠：？
“什麼？”
當即轉過頭，頓了兩秒：“……誰來接你？”
小段繼續抽抽嗒嗒看向宋鬱華：“宋老師的爸爸媽媽，小段我的師爺師奶啊……”
喻遠：………
喻遠也看向宋鬱華，眼裏冷不丁透出一絲怨念。
這小子居然比他更早見到……？
宋鬱華：………
宋鬱華移開眼神，繼續塞到小段口袋裏：“好了，給你你就收着。”
看他還一臉不安，宋鬱華繼續：“放心，不光你有，只要好好唸書，咱們班裏所有同學都有。”
小段愣了：“啊？”
宋鬱華朝臺上示意：“你看。”
小段連忙轉過頭。
臺上老王已經換下了激情澎湃的語氣，又感慨又感動地看向臺下的宋鬱華。
“除了歡送鼓勵咱們的小段，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高考，是所有人改變命運的最佳途徑！”
正說完這一句，可巧，場地另一邊幾個媽正唱到一句“唸書有什麼用，不如換彩禮！”
老王臉色瞬間一黑，當場指着那羣人高聲道：“這就是典型的錯誤思想！大家引以爲戒！咱們的孩子們一定得上學！還得高考！”
說得幾個心虛的媽臉色瞬間通紅，底下一幫村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嘴。
這彩月媽拿閨女換彩禮是過了些，可他們村好歹都讓孩子上學了，這不高考又不要緊，還不是一樣喫飯睡覺，這王組長怎麼架勢這麼足。
說到這裏，人羣裏悉悉索索的，不像之前安靜。
老王不管這股躁動，繼續說：“咱們的宋老師提議，就打從今天開始要給咱們清水村所有的孩子們設立一個高考教育金！”
這話一落，原本悉悉索索的人羣又一下安靜。
比村民更早反應過來的是圍在宋鬱華身邊的一幫孩子們瞬間擡頭，一個個無一不是滿臉震驚地看向她。
“……宋老師？”
宋鬱華擺了擺手：“一會兒回去了再跟你們說。”
一幫村民也傻了：“啥？”
有不明白的直接張口問：“王組長，啥叫教育金啊？錢？”
王組長當即冷哼：“當然是錢！給孩子們上大學的錢！”
人羣又是一瞬安靜，又瞬間譁然。
“什麼意思？宋老師要給咱們孩子上大學花錢？！”
有離宋鬱華近的村民立刻扒拉了過來：“宋老師？這是真的啊？咱孩子上學高考還有錢拿？”
宋鬱華皺着眉還沒來得及動，一邊反應過來的一幫孩子們瞬間給隔開了一堵人牆，把這幫圍過來的村民給擋在了外邊。
場地頓時亂糟糟鬧哄哄的。
氣得王組長猛地一拍喇叭，當即發出一陣轟鳴。
這才把人給震住了！
“幹嘛呢幹嘛呢！圍着宋老師幹嘛！人宋老師對你們孩子掏心掏肺，把家底子都給掏出來了設立了這麼一個教育金，你們鬧什麼呢！”
“再鬧現在就給我回去！”
王組長臉色黑得嚇人，
大好的日子，還鬧鬧騰騰的！
“這教育金的大致申請流程一會兒會貼在公告欄那兒，你們自個兒看！”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沒心思放在什麼激勵大會上了，一堆一堆組團叨叨。
………
那頭王組長說完直接關喇叭，轉頭就把凶神惡煞的神情給換了下來，慈眉善目地朝小段招手。
“來，黑娃子！咱們得走了！”
小段：………
小段緊緊攥着宋鬱華的手，擡頭眼淚汪汪地看她。
喻遠拍拍他腦袋：“趕緊去吧，別讓王組長等。”
村口車子已經早早等好了，山路難走，又是個昏沉沉的天氣，現在出發，估摸着也得晚上進省城。
小段又看過他的同學夥伴們，忍不住擦了一把眼睛。
宋鬱華鬆開手，笑着：“去吧，報完名，過了體測還能再回來，時間多着呢！”
小段點了點頭，揹着他奶躺牀上做的新小包，口袋裏揣着宋老師的錢，一步三回頭地往村口走。
可剛走到車前正要上去，小段突然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又轉頭啪嗒啪嗒跑過來，一把抱住宋鬱華，整張臉憋得紅通通，跟身上一套大紅衣裳一塊映襯着。
小段邊哭邊嚎：“宋……宋老師，小段會努力的，小段會努力做英雄！”
宋鬱華紅着眼笑了，摸着他毛茸茸的腦袋：“……好，小段努力做英雄！”
小段矇頭哭：“小段做英雄！遠哥別生氣，小段我再抱一會兒宋老師！”
喻遠：………
又抱了會兒，小段才抽抽嗒嗒依依不捨地上車。
上了車也還扒拉着車窗往後揮手。
宋鬱華遠遠看着，迎着連綿幾個山頭上衝破昏暗雲層的陽光，車子沿着小道磕磕絆絆一路開遠，猶如在衝破小段原本灰暗無光的人生。